从山谷中拥入的秦兵,在公大夫的指挥下,突向和郑安平作战的邑民的两翼。看见从山谷源源而出的敌军,邑民们慌了,抛下手中的木棍,四散而逃,成为秦军收割首级的对象。城上的军官见邑民被秦军屠杀,悄悄打开城门,放出一支部队,猛地冲杀过来。正在四下收割邑民首级的秦兵猝不及防,被搠翻了几十人,其他人赶紧后撤。好在公大夫的一百亲营并未散乱,反击而至,这才稳住阵脚。秦军恢复阵型后正待反击,一声钟响,这支部队又翻身退回城内。秦兵想要趁机夺城,被城上乱箭射回。秦军眼睁睁看着敌军逃入城中,城门关闭。
公大夫下令抓一些会说晋音或郑卫音的人过来,于是在斩首之前,会先由一名会的秦军模仿晋音或郑卫音问一声:“能晋音郑卫音否?”如果对方没有反应,就以矛刺翻,后面的上造以斧斩下头颅。终于有人听懂了,连忙回应道:“能通,能通!”这人就会被押送回营,同样可以记一级的功劳!再到后来,这样的事多了,那些不懂晋音或郑卫音的人听到有人大喊,他们也回答:“能通,能通!”暂时留下一条性命。
城上的军官注意到这一点,意识到秦军可能要问口供,但也无可奈何:秦军在散开吃了大亏后,现在都是以伍什为单位行动。
当天色放亮时,山上的火已经自然熄灭,火光照耀下的杀戮也已经进入尾声。公大夫从通晋音的人中问出情况,这里的确就是阏与,多年前就由赵军派出千人守御,还加高加固了城池。公大夫得了确报,便派出军使,回报王龁:本军攻入阏与,正在围城。
两千人全都调入谷内,在城邑四门安营。所有还活着的居民,无论男女老少,都被驱出房舍,就在各营周围开沟筑垒。城里时时出动反击,人数少的就被乱箭射回,人数如果多了,其外营寨就会向城池发起进攻,逼迫城外的军队回撤。刚开始时还能制造一点混乱,次数多了,就连修工事的民众也都习以为常,城里人出来就往后退,回城了就再向前施工。
军使于日昳时到达王龁的大营。王龁听闻报告大喜,一面立即向胡阳通报,一面命令前军尽起,由军使带路,赶往阏与。为了争取时间,他挑选了一千精卒和自己的亲营共两千人,把行囊和干粮都留下,只带武器,由自己率领轻装疾进;让另两名公乘押运着全军的辎重,依次跟进。
军使先到中军,向司马靳报告了王龁已经攻入阏与的消息,司马靳立即通知全军准备拔营,并选拔精卒准备突进。
黄昏时,军使到达后军,向胡阳通报了王龁的消息:前军二千人已经突入阏与,正在围攻城池;王龁先率二千精卒,轻装赶往支援;前军全军依次拔营,将连夜赶往阏与。胡阳问起郑安平和陈四等人的消息,军使说他们已经第一批突入阏与。
胡阳闻讯,立即命司马靳立即前出,占领前军营寨,扼住要道,并根据前军的请求给予支援。王陵的后军连夜派出五千人占领中军所据的营寨。
军使飞奔而出,秦军全都连夜动了起来。胡阳特别嘱咐王陵动静要小,尽量不要惊动韩军。由于中军离轑有十余里,而且远在山谷,那里的移营韩军并未察觉。王陵的移营有韩军发现了,过来问了问,只说依计前进,韩军见只出发了一半,另一半未动,也就没放在心上。
一夜忙乱后,天明时,王陵带领五千人已经占据了司马靳以前的营寨,司马靳率领轻装后的前军占领了两河交汇处,前军后卫向他们移交了警戒位置后,立即出发去追赶主力。而王龁的部队已经出现在谷口,与突入阏与的公大夫取得联系。王龁命令公大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郑安平那一百人撤回来。
郑安平在战斗中被要求寻机混进城去,结果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被邑民们攻击。开始他们还莫名其妙,后来经过审问那些能说晋卫郑音的人才知道,原来那名军官说的是“黔首者,秦军也!返身杀之!”他们相互看了看,这才明白露馅的原因:他们只脱了军装,没有改换头服,头上还包着秦人特有的黑布裹头,与阏与人以布带束发明显不同。由于这一疏忽,他们有十几个人受伤,由于邑民没有什么“杀伤性”武器,一般都是木棍,伤势多不严重。郑安平和陈四也都挨了木棍,不过那些邑民力量小,只有些青瘀,连轻伤都算不上。陈四很有意思,在路上走的时候精神不济,要郑安平帮他背干粮,现在紧张起来了,倒像没事了似的,打起仗来生龙活虎。陈四虽然没当上武卒,但也是来应试武卒的,武艺和军事素质都和正式武卒倒也不相上下;特别是和夷门卫侯嬴关系不错,长期住在侯嬴家中,从侯嬴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王龁率领的援军直接进入阏与,交由公大夫指挥。他本人则把亲营和大帐设在那条十字交叉的谷道内。他的亲营都分散住在周围三五里的范围内——其实左右谷道内也有少数农民居住。等郑安平等人回来后,他让人带他们找到一处房舍休息,才领着大小军官进入阏与。
经过阏与男女老少一天的努力,环绕城池的壕沟终于挖了出来。公大夫在黄昏把妇孺和老人放回家中,让他们升火做饭,送到营中。青壮年依然留在营前轮流巡哨,和秦军一起吃饭。由于家人都在秦军的掌握中,这些青壮年多数已经绝了反抗的心,少数还有些不服气的,也失去了支持。
在紧张和不安中度过一夜后,王龁的援军到了。阏与内的秦军一片欢腾:胜利已经牢牢掌握在手中,再也不用担心城中的反击了。由于新来的士卒也经过了连夜的急行军,算不得是生力军,公大夫把他们和现有的兵力混合编组,挤在一个营盘中;通知各家今天要送三份饭。然后让大家轮流休息,尽量恢复体力。城上也看见秦军源源而进,心中充满了绝望,也就没有了再往外突围的劲头,一心准备守御。昨天一天的反复冲击,城内已经有不小的伤亡,好几批信使也已经乘机突围而出,向邯郸报告。这更令城内坚定了专心守御的决心。
王龁出了谷口,阏与城就在眼前。公大夫前来迎接。王龁让公大夫带路,一边让他介绍前天夜间的交战经过,一边观察周围的地形、地势。然后花了约一个时辰绕城池一周。
这座城并非都会,基本不住居民,只是一座堡垒。城池方一里许,四角建有角楼,城墙高十丈,夯土十分坚实、厚重,但外围并没有用石块堆砌,还是一个光秃秃的土墙。河流穿城而过。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无论是围困还是水攻,都足以攻下城池。如果不计伤亡,强行攀城也是可行的。但城内不过千余人,就算都杀光,也没有多少首级,得不到“盈”论。王龁实在没有兴趣去攻打。
形势已经明朗,下一步该怎么行动已经不是军事问题,而是个政治问题,应该让胡阳与公子咎他们去讨论。中午时,王龁让公大夫把那些能提供情报的人带来,自己就在公大夫的帐中休息。
公大夫的大帐设在靠近谷口的一处房舍内,王龁休息了片刻,那些会说晋卫郑语的人就被带来了。王龁就问了他们几处地名,问他们谁知道怎么走,冷不丁地在中间夹杂了邯郸。
邯郸是赵的国都,从邯郸而来的人颇多,大约在十几人称自己能去邯郸。王龁让公大夫好生款待他们,按地域将他们分开,以后行军时,请他们带路。办完后,他就在房中躺下,呼呼大睡起来。
天明时,胡阳、王陵和公子咎等人会聚一起,相互通报各自进展。公子咎称,已经找到进入阏与的道路。而胡阳称,秦军已经进入阏与,正在攻打城池。公子咎不信,因为手下人告诉他,沿轑水北上才是通往阏与的通道,虽然大家都不知道沿途道路如何。这几天,韩军主要在轑水一线探路。但他们在探查到轑水源头后就失去了线索,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前进了。耽搁了几天,才终于找到通向阏与的一条山路。
公子咎显然不相信秦军所说,要么他们根本就是说瞎话,要么他们找到了别的地方,不是阏与。胡阳道:“愿从公子至阏与,以辨真伪。”
公子咎被将了一军,明显下不来台,只得尴尬宣布再议。胡阳告诉他,秦军已经全军向阏与移动。如果今日韩军没有行动,他明天可能就会离开了。
公子咎回到自己营中,与家臣与韩将们反复商量,认为不妨带胡阳入阏与,大不了在阏与与秦军相遇,有胡阳事情也好办,虽然有些丢脸。如果胡阳说大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