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陆离地洒在枝意和的肩头,却难以融化她心底的冰霜。枝思齐找到她时,她正双手捧着骨灰坛,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脸颊上的泪痕未干,好似在与手中的坛子进行着无声的对话。坛身古朴,而她的眼神,却比坛中的骨灰还要沉重。“和姐姐。”枝意和手指拂去额前的碎发,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意:“怎么不在屋中休息?”“闻你在此,故而……想来陪陪你。”枝意和轻轻抚摸枝思齐的头发,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谢谢你,让我能与外祖父再次相见。”“我们撤离皇城之际,棺椁太过显眼,不得已……”“我明白,未将外祖父独留允府,我已感念至深。”枝思齐拧眉道:“那日变故,太过波谲云诡,我也派人调查允太医遭何人毒手,谁知毫无结果,上元节夜,宣德楼外的所有相关人员,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枝意和一掌拍在案几上:“哼!那卖糕点的老妇人面目,我刻骨铭心,死都不会忘记,若是被我抓到她,定要让她尝尽,比蕻蕖莙更狠辣的苦楚!”“对了,和姐姐,这数月来,为何你音讯全无?”枝意和目光稍显柔和,将枝思齐推至阳光下,自己也搬来太师椅,与他并肩坐下:“哦,我在闹市中遭人刺伤。”她指了指自己的腰间。“什么?!”枝思齐激动得咳嗽起来,像是气息阻塞一般,艰难地喘息。“没事儿了已经!表叔,就是尽先生,他救了我,将我藏在山中,这才躲过一劫。”枝意和拍着他的背部,为他顺着气,面色平静地补充道。“和姐姐,尽起这人颇不简单,我推断,父亲大计之所以被封元鷐父子抢占先机,与这位神秘莫测的尽先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枝思齐的一字一句仿若晴天霹雳,震得枝意和心神一颤:“怎么说?”“记得那日,母亲与我得知允太医不幸中毒的消息后,火速遣人通知了父亲,父亲即刻令我亲赴允府,引领府中全数人撤离至三川。待我赶到允府时,府中正预备丧事事宜,禾姨未能说服老夫人,我只得按照父亲的意思,强制带他们离开。却不料中途竟遇皇外祖母的拦截,其举止甚是奇怪,仅言要带走念哥哥与虹姨,我困惑不解,正欲问清缘由,岂料又有一伙人突然杀出,将我们重重包围。皇外祖母率领言家军与那伙人激战,眼见势微,老夫人遂令我携带允太医遗躯与禾姨突围,无奈对方高手如云,我体力又衰,终究未能将禾姨安全带离。”枝意和眉目微蹙,若有所悟:“那后来出现的这伙人,可是尽起所指使?”“也唯有是他,父亲一向缜密,鲜少信任旁人,唯有这位尽先生,忽然冒出来,伪装表叔身份,骗取了父亲的信任。我已深入调查,自封元鷐为帝之后,此人便销声匿迹,再也不曾露过面。”枝意和撕扯着自己的嘴唇,心中暗自回想:难怪这“表叔”那么久都不再出现过,起初尚有信件往来,后来直接消失,原来是个欺世盗名的大骗子!怪不得屡屡试探我是否有所记忆,想必是因为我确实一无所知,所以他才放弃了我这条线,真是可恶!枝思齐继续说道:“和姐姐的伤可有大碍?当时可有看清那人的面目?”“早没事了,就是留了好大一条疤。必须得看清了!莫名其妙,我招谁惹谁了我。”“大概也是那个尽起派去的,既能因此就能承了救你的恩情,还能将你变相软禁,借此要挟父亲,刺探家中秘辛。”“言之有理。哦,对了,这枚戒指又是何种玄机?”枝意和取出那枚白玉戒指。“姐姐应该已经知晓,父亲为了保护姐姐,救助了……”“哎!打住!那不过是以我的名号,掩饰他勃勃野心罢了!”枝思齐笑笑,接着道:“目前,我们有七万三千余众,遍布各地州县官府、仕宦乃至民间,此枚白玉戒,便是可号令众人的‘虎符’。”枝意和轻轻一嗤,将戒指抛向枝思齐怀中:“喏!现在给你了!”枝思齐接过戒指,细细端详,缓缓言道:“姐姐若不喜欢,无需佩戴此戒,众人也会识得你的。自父亲收养他们起,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描绘一幅姐姐的画像,因此,但凡是我等同袍,纵未亲睹姐姐真容,亦能第一眼便辨识出你。”枝意和心中涌起一丝触动,如同初春嫩芽在心底悄然萌生,既柔软又脆弱。枝思齐不知从哪掏出一幅古雅卷轴来,递至她手中:“和姐姐,这位是父亲所画,画中人是祖母的贴身侍女,江遇。她是……”“停!无需多言,我已尽知。她带走了西启国宝,你们找不到她,对吗?跟我说也是没用啊,我也找不着啊。”枝意和双手一摊,无奈中表示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姐姐,吾命悬于一线,唯一的遗愿,便是助你,完成父亲所托。若是从前,我身份尴尬,介于两国之间,尚存顾虑。可如今,皇外祖父囚于深宫,我等亲人亦被封元鷐所禁锢,和姐姐,你还要继续作壁上观?”此言一出,枝意和默然伫立,手中把玩着画卷,不发一词。“民间舆情汹涌,欲以舅母之血平息众多冤魂,封元鷐父子正是民心所向。姐姐一路走来,想必也有所闻,战火将起,彼时,我等家人何去何从?无辜百姓又将何以为继?”枝意和眼底闪过一抹痛色,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自己就是一粒沙子,渺小到掉进大海都激不起一点涟漪,然而此刻,她好像需要包罗世间万物,心生怜悯的是她,袖手旁观的也是她。枝意和不动声色地展开画像,转移话题:“单意和玉饴他们有消息了吗?我尚有一事相托,我养伤期间,玉团一直陪在我身边,既然知道尽起不可靠,自然是要早日将玉团接过来才是。”枝思齐会心一笑:“姐姐有何吩咐,尽管开口便是,无需通过我来安排!已经收到了单意传的信号,他受伤藏身林中,玉饴亦在其侧,我们的人已前往接应。”“这就好。”枝意和目光落在画上:“这个人我会设法寻找,你别操心了。勿要过于消极,姐姐自会想办法救……等等!这……这个人……”枝意和愣然,她以手遮住画像上女子的眼睛,看了又看。“怎么了?”“这个画是爹爹画的,那他印象中江遇,就是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模样对不对?”“嗯……是这样。”“我见过这人!”枝思齐目光如炬,恨不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此话当真?!”枝意和扶着他,温言抚慰:“我追查食婴怪案时,曾拿了她女儿的镯子,其女惨遭横死张仙庙中,我还送她与她儿子回家来着!”“好!姐姐!太好了!我这就派人去寻她!”“不妥,她隐姓埋名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找到,应是相当谨慎的,这样,我这就亲自启程回京!”“不可!姐姐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能再冒险回去!”枝思齐急忙阻止。“这样好了,我正欲接玉团,不如修书一封,要她无论如何,将那妇人引出皇城一见。”“如此……也好。”:()一枝和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