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在梵宗楼已经待了一年半,每日里除了抄写些经文便是刺绣作画,整个人也慢慢恢复了平和与冷静,只是日日担忧着远在边陲之地的父母与妹妹。平日里,惠嫔从不曾捎信进来,毕竟,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今日这一封,只怕,她父亲的病,情况实在不好。梵宗楼三丈余见方,只二层小楼,原本便是宝华殿后身一个存放经书的小阁子,有一个约三分地大小的院子,打甄嬛住进来便是常年锁着门的。这一年多,她与槿汐二人的活动范围,也不过就这二层的小楼与三分的院子。皇后疼爱惠荣,她也没得什么好牵挂的,若是挂念的人都平安无恙,真在这小院儿了此余生也算踏实。可这封信却让她的心开始慌乱,越飘越远。二楼的窗边,望着紧闭的院门,甄嬛从没有过如此想离开的时刻。瘵疾,是会传染的痨病,虽说不一定致命,但宁古塔那苦寒之地,缺衣少食居住简陋,更何况父母乃是戴罪之身,又如何能得到善待呢?为了避免服役之人出现大面积的染病死亡,甚至有可能直接将患病之人隔离到偏远之地,无人照拂最终自生自灭。“娘子,惠嫔不是说已经派人去照顾了嘛,您这样吃不下睡不着的也是无用,不如养好身子,万一事情有转机,您也好有精力应对啊。”“我如何能睡得着,父亲病重,我却被困在这深宫无能为力,更何况那可是肺痨!若是父亲无法痊愈再累得母亲和玉娆”“老爷和夫人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的。”甄嬛从永和宫迁到梵宗楼,除了一些简单的衣物,只带了条杏粉色的络子,还是幼时母亲手把手教她打的,如今,这条络子成了她睹物思人的唯一寄托。“父亲落魄获罪,除了他为人太过方正,大抵也是受了我的连累,我触怒了皇上在后宫失了势,累得旁人觉得父亲没了倚仗才敢肆无忌惮的弹劾。”槿汐为坐在窗边的甄嬛披了件外衣,“娘子实在不必这么想,有心之人若是想诬陷,便是防不胜防的。惠嫔做事一向妥帖,难道您还不放心吗?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睡吧。”“但愿如此吧。”就这样,甄嬛在梵宗楼过了半个月心神不宁的日子,终于等来了惠嫔的第二封信。“嬛儿,展信安。伯父病情加重,被迁到了海浪河南岸旧城,旧城守卫森严,派去的人鞭长莫及。今正施力打通关系,还需稍待些时日,尽力为之,切莫着急。”甄嬛一向是聪慧机敏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被困顿于梵宗楼,实在是孤立无援,对亲人的担忧和求救无门的无力感让她难以入睡,渐渐地整个人精气神也越来越差,最终一样病倒了。甄嬛病了的第八日,温实初终于找了个机会偷偷溜进了梵宗楼为她诊治,而这时,甄嬛已经被心理压力折磨得水米难进。聪明的人一向总是有办法的,可空有想法却没有途径施展的无力感对于这种人来说,远比想不出办法更痛苦。温实初瞧着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的甄嬛满脸的心疼,“这样下去,别说救不了甄伯父,你便要先倒下了。”“若是,若是父亲出了事,母亲与玉娆如何在宁古塔活下去。若是他们都没了生路,我一人独活又有何意?”“总要有希望的,惠嫔娘娘的人已经想办法混进了旧城,只是筛查严格,很多药物没办法带进去。如今命暂时保住了,但后续的治疗少不得用药。惠嫔说,叫你安心,她必定会帮你的。”“路途遥远通信困难,到今日父亲已然患病月余,他一把年纪,如何能扛得住?”“想必甄伯父也知道伯母和玉娆还指望着他,必定能等到惠嫔娘娘的人襄助,咱们总不能失了希望。我给你带了药,叫槿汐悄悄熬给你喝。你这是心病,想开些,总会好的。”“总会好的,我又能做什么?把希望寄托在命运上?求老天爷开眼不要让父亲因此丧命?起码母亲和玉娆还能跟在父亲身边照顾,如今我倒是只能求神拜佛了。”“那也得活着,嬛儿,退一步讲,若是甄伯父真的因为瘵疾丧命,你便是伯母与玉娆唯一的指望,玉娆还小,你难道真的就忍心她一辈子葬送在那种地方吗?”“可是我又如何出去呢?你进来费了多大的力气,更何况是我要出去。”温实初叹了口气,“嬛儿,惠嫔娘娘说,若是她的人实在没办法,她便会尽力救你出去。”温实初留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甄嬛一人猜测这话里的意图,诚然眉庄得太后欢心自然地位稳固,可自假孕之事真相大白后,她与胤禛之间便一直有心结,又如何能说动胤禛放自己出去呢?即便是求到太后那,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太后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在自己跟前尽孝的后宫嫔妃去得罪自己身为皇帝的儿子。更何况,若是肯帮,当初太后早就帮了又何必等到今日。但温实初的一番话到底是叫甄嬛重新打起了精神,不论如何,也总要等一个结果。自己除了父亲,还有母亲和妹妹,还有女儿,总不能就这么因为悲恸,在这深宫里悄无声息的就没了。还有人念着自己,而自己也还有记挂着的人。又过了半个多月,第三封信随着新年的一碗饽饽送进了梵宗楼。“嬛儿,展信安。伯父性命无虞但苦寒之地非养身之所,我已在筹谋,静待结果。勿念。”正月末,晨起不久,正在楼里与槿汐抄经祈福,外面的院子里有些动静。“这时间,既无膳食又无炭火,怎么会有人来呢?槿汐,你去看看。”甄嬛研了磨,并未抬头,继续认真的抄写着佛经。槿汐没走两步,迎面遇上了携风雪而来的苏培盛。“槿汐,惠嫔有孕,胎像不稳,皇上开恩,叫甄娘子到碎玉轩陪侍。”:()正宜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