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谢大人记挂,我家老爷带船队出海还未归来,我家小姐还是老样子,只是自大人高升回京之后,便一直想念着大人,时常念叨。”
谢岑扬了扬眉:“那蒲小姐倒当真是神仙下凡,言出法随,如今真就将谢某念来了。”
珊瑚嫣然一笑,脆生生道:“神仙不敢当,只是这几日我家小姐见天有祥瑞,紫气东来,便猜到是有贵人将至。如今贵人当真驾临,小姐怎敢怠慢,第一时间便命婢子上门来。”
说着她呈上请柬,
“小姐唯恐贸然拜访失了礼数,特意于三日后在府宅设下酒宴,为诸位接风洗尘,一尽地主之谊,还请贵人赏光。”
谢岑垂眸扫了一眼那华美的请柬,不紧不慢道:
“蒲小姐美意,谢某感激不尽,届时一定登门赴宴,一叙旧情。”
“那我家小姐便在府上恭候佳音了。”
珊瑚走后,谢岑面上如沐春风的笑就此散了,他紧紧盯着手上的请柬,神色阴晴不定。
裴昀从头到尾抱臂在旁,冷眼看得真切,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看来这位蒲小姐又是你的红颜知己了。”
泉州城中传唱:蒲家有三宝,神船金珠女儿俏。
神船,是指蒲家巨舰“天方”,此舟之大可容千人,重达万石,巍如山岳,浮动波上,帆桅垂天,风雨不惧,船上畜牧耕作一应俱全,悉如市井,海上航行数年而自给自足。金珠,是指蒲家传家聚宝金珠,传说,蒲家这些年来之所以能顺风顺水,财源广进,盖因有此宝物显灵。而最后一宝女儿俏,指的正是蒲宗昌之女,蒲家大小姐蒲妙婵。
这样一位绝色佳人,又怎会与谢岑没有瓜葛?近来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愁云惨淡,裴昀险些都忘了眼前这人风流多情,招蜂引蝶的本性了。
如此这般一句揶揄,真像是恍如隔世了一般。
谢岑听罢亦是微微一怔,似笑非笑道:“我虽有好美之心,却还是贪生,自问没有天煞孤星命,无福消受美人恩。”
裴昀不解:“何意?”
“你可知这位蒲家小姐貌若天仙,却是人尽皆知的克夫命?自及笄之后,她屡次出嫁,夫婿不出三年必定亡故。算命的说她孤寡一生,除去孤星入命之人不得相配。三年前我离开泉州之时,她已死了七任郎君,其中三家成了婚,三家仅是定亲,还有一家花轿进门,天地未拜,相公便恶疾发作,一命呜呼了。”
“当真如此邪门?”裴昀且惊且疑,“又当真有这么些不怕死的男子前赴后继?”
“以蒲家在泉州滔天权势,这有何稀奇。不过你也不要因此心生怜惜,小瞧了这位蒲小姐。”谢岑意味深长道,“她的心思手段,绝不逊于其父。”
裴昀回想了一下,迟疑道:“方才那婢女道,她是奉了家主之命,如今蒲家莫非是蒲小姐当家?”
谢岑不置可否,只道:“泉州商船,为顺风顺水出海,素来是重阳遣舶,端午回舶。如今端午已过两月有余,蒲宗昌却至今未归,而蒲家掌家的不是其弟蒲宗兴,却是蒲妙婵,此事蹊跷。”
“看来三日后的宴席,不是风月局,却是鸿门宴了。”裴昀沉吟道,“在此之前,我们要多探听些城中的消息才行。”
如今行朝缺船少粮无法继续前行,必要入泉州休整不可,而这其中少不了蒲家相助,这亦是众臣一致商议的结果,连陆秋实都难得点头赞同,因此三日后的宴席必须要赴。
至于打探蒲家近况之事,说难其实也不难。
大宋开国数百年,赵氏开枝散叶,京城内外子嗣众多,朝廷特设外宗正司,掌管外居宗室大小事务。靖康之后,外宗正司随皇室自北迁南,其中南外宗正司正迁至泉州城内,现今城内有赵氏子孙三千余人,他们对大宋朝廷自是再效忠不过了。
谢岑以赵正之命拟诏,着人进城传信。翌日一早,便有宗室子孙男女老少十余人,匆匆赶来城北法石寺觐见。
甫见幼帝与太后,众人哭天抢地,涕泗交加,悼念先帝,痛表忠心,在此不作细表。
泉州南外宗正司知宗赵愈,乃是太祖次子燕王一脉第十世孙,他被谢岑与裴昀单独请至一处详谈。
“其实蒲家这段时日很是不顺当。”
赵愈沉吟道,“蒲相公很多年不曾亲自掌舵了,去年不知为何突然带了船队出海。蒲家出海的十二只船队,迄今为止十只都已回返,单单只剩蒲相公所率的那两支至今未归。蒲相公不在,蒲家本家本由其弟蒲宗兴坐镇,然而今年初,先是蒲宗兴长子落马意外身故,而后其妾室趁机与情夫私奔,蒲宗兴悲痛之下一病不起,蒲家上下一时乱了套。幸而这蒲家大小姐颇有才干,及时站出来主持大局。”
谢岑开口问道:“海上船家有规矩,外嫁女不可当家,蒲家小姐不曾再许婚配吗?”
“想必谢大人也听闻过这蒲小姐的传言,七嫁过后,满城再无人敢上门提亲,去年蒲相公索性为其招婿,在蒲家船队里寻了个天煞孤星命硬之徒,入赘进了蒲家,至今为止,倒尚算和睦,没再出事。”
说到此,赵愈禁不住叹息道:“可怜花容月貌,却只能配个粗手粗脚一穷二白的舵工,当真是命苦。”
谢岑似笑非笑道:“赵大人如此怜香惜玉,看来也是那蒲小姐裙下之臣,命苦与否,冷暖自知,赵大人却是颇有些一厢情愿了。”
赵愈被戳破心事,神情大窘,讪讪然道:“谢大人说笑了”。
裴昀却是明白谢岑的话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