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就在这里”
她缓缓开腔,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苦涩。
“就在这崇政殿中,官家对我道,也是红妆翠袖,然而青史丹心。”
“士为知己者死,只为这一句话,我留了下来。八年来我舍生忘死,千里奔波,绝亲友,负师恩,放弃了所有能放弃的一切,但我无怨无悔,因为忠义乾坤,乃是我裴家祖训,忠君报国,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现在,陛下对我说,早可以欺君之罪,将我裴家满门抄斩?陛下是否忘了,我裴府全家死绝,早已没有满门可以抄斩了!哈哈哈哈——”
裴昀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甚至流出了眼泪。
小师叔公,你当真是料事如神,这最后一次,仍是叫你说对了,我为国为民为君王为世人,到头来又换得了什么?
忆及往事,赵韧也不禁动容,他轻叹一声,放缓了声音道:
“此事朕一开始便已首肯,欺君之罪日后无需再提了”
“不,这怎么可以?君无戏言,若陛下觉得欺君之罪还不够,臣还有别的罪行可以坦白。臣也是刚刚才得知,当年北伐之战将陛下捉走囚禁的北燕国师李无方乃是臣亲外祖父,如今蒙兀军中的神偃师、青囊生乃是臣师伯,赫烈汗身边心腹大帝师巴格西乃是臣师叔公,如此通敌叛国,可还算十恶不赦?臣亦有愧,臣亦有罪,但请陛下赐臣一死!”
赵韧霍然起身,死死的盯着跪在下方之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神色变幻莫测。
“裴昀——”他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裴昀背脊挺直,面无表情重复道:“但请陛下赐臣一死。”
“你、你这——”
赵韧突然感觉自己头疼欲裂,竟是在此时刻头风又犯。仿佛有人拿利斧生生将他的头劈成了两半,又仿佛有人拿锤子片刻不停的将铁钉砸进他的脑中,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十八层地狱之酷刑也不过如此。
为什么吗?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他承受如此莫大的痛苦?他为君,她为臣,他已给了她台阶,她为何偏偏要拂他的颜面,为何要忤逆他,激怒他,背叛他?这么多年来,他战战兢兢,勤勤恳恳,为何还是行差踏错,为何国朝还是每况愈下,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肯为他排忧解难,为何所有人都在和他作对?!
剧痛之下,他发疯一般挥臂将面前笔墨纸砚奏折镇纸扫落一地,一把掀翻桌案,撕心裂肺的狂吼道:
“滚!都给我滚!”
天子发威,宫婢内侍瞬间跪满了一地,而本来跪在地上的裴昀却缓缓站起了身。
不管此时此刻的赵韧能否听进,她兀自缓缓开口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滚臣也不得不滚。其实臣今夜前来本也要是向陛下辞行的,臣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不能再为陛下鞍前马后,分忧解难了。普天之下只有大光明寺心明镜大师能救我性命,陛下若哪一天又想要臣项上人头了,便派人去宝陀山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