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是一瞬间,可有时,接受失去,却需要一辈子。她没用,用了十年伤口才渐渐愈合,虽然很慢,但一切终究要迎来结束的这一天了。
“况且,我是真的想我爹了,想洞庭湖的风,想碧波寨的水,也想堂哥与二嫂了,乐儿的出生我这个做姑姑的错过了,待小侄子出生,我可不能再缺席了!”卓菁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滔滔不绝道,“一个人留在这空荡荡的侯府也没意思的紧,我要回去同堂哥争强寨主之位!哼,我爹爹嘴上不说,实则偏心得很,我要做碧波寨第一个女寨主!日后抢他十个八个俏相公回来压寨”
裴昀心中悲喜交集,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语,便只点了点头,承诺般郑重其事道:
“菁妹,只要你愿意,你永远是裴家儿媳,是裴四郎之妻,武威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卓菁咯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道:“那当然,我自是永远是裴家儿媳,是你裴四郎之妻,你莫想休弃我!不过算我大度,你常年在外,免不得沾花惹草,我就睁一只眼闭一眼了,但你休想宠庶灭嫡,叫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浪蹄子盖过我!”
裴昀哭笑不得道:“不会,自然不会!”
卓菁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二人不免笑了一阵子,方才那股紧绷的尴尬之气,似乎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她们并排躺在床榻之上,裴昀单手枕在脑后,寝衣半敞,卓菁用棉被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双双睡意全无,索性便聊起天来。聊战事,聊江湖,聊风月,聊这些年来错过的所有。
她二人少年相识,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闺阁姐妹,可命运捉弄,到最后落了个不伦不类,这般夜半谈心,却还是这么多年的头一回。
卓菁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那人,是什么样的?”
裴昀闻言静默一瞬,涩然开口道;
“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无情无义,冷心冷肺,不是什么好人。”
卓菁一愣,狐疑道:
“那为何?”
“不知道。”
裴昀轻轻一笑,半是怅然半是自嘲,“我不知道啊。”
是南疆月下的生死相许么,是蔡州雪夜的同归于尽么,是华亭云中宴的偏袒放纵么,是燕云华府时的纠缠撕扯么?还是因为最初的最初,日月山里地宫之中的肌肤相亲,耳鬓厮磨?
这些年爱与恨交织一处,早已分不清彼此。
只是那年六月初三,子午古道南北客店,遇见了,她便逃不掉了。
便在裴昀与卓菁抵足而眠,秉烛夜谈的这晚,千里之外的蜀中春秋谷,亦有二人在渡过这清清冷冷的除夕。太华派门规并不强令弟子茹素,楚无疆在外行走江湖这许多年,随遇而安,不拘小节,索性连三皈五戒也不守了,有肉吃肉,有酒喝酒,自在得很。虽是身处荒谷,毕竟元日年夜,楚无疆仍是精心置办了一番,早几日便去镇上采买了一干吃食用度,又打了山鸡,捞了河鱼,忙前忙后打算做一桌好菜守岁。
如今屋里那病人虽恢复不错,然到底气虚体弱,不过刚刚能下地走动罢了,全然指望不上,况且他整日里眉头不展,冷脸对人,与楚无疆成天成宿也说不上一句话,闷都要闷死,他来帮忙,平添碍眼,老老实实待在房里,楚无疆就谢天谢地了。
蒸鸡入锅,面点上笼,香气扑鼻而来,楚无疆一边有条不紊的切着手中青菜,一边心中忍不住感慨。
说来李无方此人与太华派的渊源始末,他在旁冷眼瞧得最清,师父湛紫光弥留之际,他终忍不住问道,明知此人绝非善类,您究竟为何要收此人为徒?
湛紫光淡淡一笑,却是讲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昔日我得那青阳功时,曾偶遇一奇人隐士,不知其真容真名,只隐约知晓他姓秦,出身一隐世宗门,其风姿文采,武艺博学,乃我生平仅见。我与他短短数日相交,惺惺相惜,甚为投缘,大有伯牙遇子期之感。据言秦兄之宗门,超然世外,人才辈出,我还曾与其约定有朝一日前去拜访,谁料离别之后,竟是山高水远,江湖不见。”
“那日我见无方出招之式,便知是故人之后了。”
“秦兄曾为我占过一卦,道我‘北斗缺星,逢七大凶’,我不信邪,偏收了这第七个弟子,如今果然应验,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而后一代宗师太华真人湛紫光大笑三声,自此与世长辞。
“师父,如今这传说中的春秋谷,弟子终是替您来拜访了。”
楚无疆忍不住笑叹道,
“只是,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忙前忙后,终是菜上桌,酒斟杯,楚无疆前去唤颜玉央,谁想门外左敲右敲,就是不见应答。
楚无疆不禁腾升怒意,心道,我老人家卖力操劳,现下请你去吃现成的,你小子还拖泥带水,要不是看在裴丫头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管你?
他忍无可忍破门而入,却发现原来门上根本没有挂锁。
入内巡视,果然一片漆黑,人去楼空。
“这小子,何时走的?”
楚无疆纳罕,今日他从一大早便开始忙活,根本没多加留意,竟是让这走路尚且一瘸一拐不利索之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看来是早有预谋。
此人性子别扭,做出不告而别这等事来,也是并不让人意外。楚无疆点亮油灯,在房内四处搜寻,瞧瞧他是否留下了只字片语,好给裴昀做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