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听罢,不禁又是诧异,又是后怕,她仅凭记忆中的三个字音便敢说,那军医汤不换敢猜,而当初卓舷也真敢试药!最离谱的是误打误撞,竟还真让他们将伤给治好了!当真是老天爷显灵了!
这日,裴昀自石家村回到重庆府中,一进府衙便遇到一正出门的小吏。
“何事如此慌张?”
小吏见是裴昀,又惊又喜道:“裴大人,小的正要去找你!冉大人命我将你请去钓鱼山一趟!”
当初冉氏兄弟向白行山谏言,守川蜀必守重庆,守重庆必守合川。合川位于重庆以北,三江汇流,地势险要,乃是拱卫重庆绝佳之地,而合川周遭最适宜建造城池之处,莫过于陡峭高耸的钓鱼山。
这段时日,冉氏兄弟都在紧罗密布的安排营造事宜,勘探水源耕地、草拟建城图纸、迁徙原地百姓等。钓鱼山西北方有座神剑峰,乃是修葺外城墙必经之地,偏巧此峰有一江湖门派坐落,亦唤作神剑门。冉氏兄弟派人前去商谈,无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诱之以利,这神剑门都软硬不吃,仗着门人武艺高强,前去劝说的官员接二连三被打个半死。直到今早对方竟是主动送信,要裴侯爷亲自前来洽谈,于是冉氏兄弟迫不得已找上裴昀来。
裴昀听罢不禁心中纳罕,这神剑门乃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门派,门主骆一鸣江湖素有侠名,她因缘际会与此人远远见过几面,却全然没打过交道,却不知对方为何会指名道姓要她上门。
然而管他是什么鸿门宴还是单刀会,建钓鱼城势在必行,别人既然划下道来,她倒要去瞧瞧这骆门主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裴昀未带一兵一卒,只背了一柄斩鲲,单枪匹马前往神剑门。
进山门,行山道,一路来到神剑峰,但见开阔平地上一片白墙青瓦,屋舍俨然,正堂大门匾额上书“神剑门”三个大字,左右各挂一副对联:
神仙楼阁倚天开
剑气寒侵斗极来
裴昀随剑童入内,只瞧堂中二十四名神剑门弟子分列两侧,皆穿清一色雪白长衫,手按腰间佩剑,齐刷刷望向她来,神色颇为不善。而上首端坐一年过不惑之男子,剑眉星目,面容方正,颇有一代宗师气派,正是那门主骆一鸣。
裴昀心知今日不可善了,自己露怯便是先输了,遂迎着满堂如芒视线,挺直腰背大步上前,拱手行礼朗声道:
“应贵派之邀前来拜会,晚辈裴昀见过骆门主。”
骆一鸣亦拱手还礼,可望向她的目光隐隐染上三分迟疑:
“未曾料到名震天下的小裴侯爷这般少年英姿,不知侯爷如今可过而立?”
“未曾。”
“家中可有婚配?”
“已有。”
骆一鸣听罢眉目稍缓。
裴昀一头雾水,不知这人怎么竟问些不着边际的话,她来此却不是为与他拉家常的,当下正色道:
“骆门主既然钦点晚辈前来洽谈,晚辈也就开门见山了。如今钓鱼山上内外城墙所及之处,村民猎户皆已迁移,给予相应钱财补偿,眼下只剩下神剑门一家,却不知骆门主究竟要何条件才愿首肯?”
骆一鸣当即脸色一沉:“你以为我神剑门贪图的是那几两碎银?神剑峰上神剑门,此地乃我派开山祖师悟道打坐之处,我神剑门世代而居,上下百十来人,田产房舍在此,祖坟宗祠在此,岂能是你朝廷一声令下,说迁便迁的?若失神剑峰,我神剑门江湖颜面何在,我骆一鸣岂不是成了神剑门的千古罪人!”
裴昀毫不犹豫道:“一僧一道一儒仙名震天下,大光明寺当年为国为民保宋室血脉,被御赐五山十刹之首,天下佛门统领,江湖人人敬重;而那太华派数典忘祖,通敌叛国,投靠燕人,为武林同道所耻。两相比较,何为颜面?何为声名?况且修钓鱼城,不为求神拜佛,不为奢靡享乐,为的是筑关隘要塞,保重庆府、保蜀中安危!倘若他日蒙军卷土重来,大军压境,覆巢之下无完卵。当初锦官城被屠是何惨状,骆门主想必不会没有耳闻,届时这神剑门的田产房舍、祖坟宗祠又焉能幸免?”
骆一鸣沉吟不语。
裴昀一鼓作气,继续道:“晚辈应邀孤身前来,给足了神剑门诚意,亦给足了骆门主颜面,却不代表朝廷当真拿神剑门束手无措。白大人爱民如子,再三叮嘱我等不可与百姓冲突,不可伤及无辜。但若真到万不得已,却也无可奈何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骆一鸣警觉道。
“晚辈临上山前已知会了重庆府衙兵营,若晚辈天黑之后还未回城,戌时一到,大军便会将神剑峰层层包围。神剑门弟子固然人人剑法卓然,但双拳难敌四手,贵派百十来人又能抵挡多少?恰好军中有新制火炮,威力十足,可开山裂石,还不曾试用过,今日正好拿来练一练手。”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众弟子齐齐拔剑,怒目而视。
为首的神剑门大弟子焦薄天喝道:
“姓裴的,你敢威胁我们?”
裴昀不为所动,兀自望向面前的骆一鸣,一字一句道:
“骆门主现下点头,名利双收,你我相安无事。如若不然,今晚一过,神剑峰寸草不留,届时门主才会是神剑门真正的千古罪人!”
骆一鸣眸有惊怒,却并不发作,只缓缓道:
“若我神剑门寸草不留,你还能全身而退吗?你信不信,我现在一声令下,众弟子齐上,你裴昀横尸当场,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