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岑叹了口气,替她将接下来的话说完:“于是,为与魔教划清界限,你亲自出面号召八大世家门派围剿极乐天,并亲手杀了笑面生,从此再也没人能用此事要挟于你了。”
经此一役,族中宗老不少丧命,剩下寥寥数人不成气候,谢若絮彻底全盘执掌谢家。又过数年,谢文渊风流做派愈演愈烈,终成江湖笑柄,再也无人敢提令谢若絮退位还权一事,反而一个两个皆希望其继续掌权,越久越好,免得将谢家数百年基业毁在一个多情相公手中。
所谓无毒不丈夫,谢若絮可惜生错了女儿身,否则为官为将,当真能青史留名。然而纵使生了女儿身,飞鸿仙子之名屹立江湖数十年不倒,亦是足够成一代传奇了!
“那谢文翰呢?你的亲生儿子眼见你带人杀了他父亲,他不恨你吗?如今他归来复仇,你就这么自信他不会对你,对谢家下手?”
“谢文翰”谢若絮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嗤笑了一声,“这是当年我为他取得名字,他被叶欢带走之后,便更名改姓了。有其父必有其子,此番他回来,虽是装模作样,文质彬彬,可我一眼就能看出,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离经叛道与叶欢一模一样。他自然是恨我的,也自然是想毁了谢家,否则又怎会没杀人灭口,云中宴上满座宾客,独独将你放了回来。”
谢岑听罢心中一惊,此番他死里逃生,难道也是谢文翰计划的一环吗?
是了,八大世家门派皆遭重创,唯独姑苏谢家公子活着回来,溯及既往,极乐天往事早晚有一天会被翻出来,谢文翰的身份也早晚有一天会被查出来,届时恐怕便是七大世家门派围攻谢家,彻底报了谢文翰的父仇!
谢岑定定望着谢若絮:“老太君如今是想再次先下手为强?”
今夜她与他将一切全盘托出,怕是不会再放他活着离开了。
谢若絮不答,只淡淡道:“你还有何话要问,现下便一并问了罢。”
“确实还有一个疑问,”谢岑点了点头,“老太君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却不知为何还要令谢文翰认祖归宗,重回谢家?如此岂非引狼入室?”
谢若絮沉默了一瞬,缓缓道:“因为他不仅是谢文翰,也不仅是叶问天,更是逍遥楼楼主。有一事,那小裴侯爷倒是瞧得通透,谢家这些年来确实每况愈下,族中旁系众多,皆由嫡系供养,纵我精打细算,也不过勉力支撑。逍遥楼富可敌国,权势滔天,若谢家能得其助力,兴许当真能重创昔日辉煌也说不定。”
“老太君当真只是为了谢家么?”谢岑轻笑了一声,“云中宴一事老太君难道毫不知情么?此事对谢家百害无一利,老太君为何还要默许?”
谢若絮脸色阴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心狠手辣也好,绝情断义也罢,只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因为一旦后悔,你便输了。”
谢岑似笑非笑的看向谢若絮,一字一顿道:
“祖母,你后悔了。”
“你后悔当年抛弃情人儿子,选择家主之位了,你后悔带人围剿极乐天,亲手杀死笑面生了,否则你不会接受谢文翰重回谢家,还想将家主之位传给他,也不会默许他设云中宴残害武林正道,为叶欢为极乐天报仇。只因你对他心怀愧疚,故而千方百计想要弥补。”
“而这愧疚,正是他带给你的。你也知晓,逍遥楼富可敌国,权势滔天,甚至与宋廷燕廷都有牵连,他想复仇,根本不需借助谢家之力,又何必与你相认?正如你所说,他与叶欢是那样相似,他让你忆起旧人旧事。”
“这才是谢文翰对你最大的复仇,他让一生骄傲不肯服输认错的飞鸿仙子谢若絮,后悔了。”
“只是可惜,你亲手所种因果,终其此生,你都挽不回了”
裴昀独自徘徊在谢宅大门外,等待得心急如焚。
斗转星移,月上中天,寂静夜色中突然传来陈旧的咿呀之声,她抬头望去,只见大门开了一条细缝,正是婢女巧扇将谢岑送出了门来。
巧扇将收拾好的包袱递给了谢岑,她脸有泪痕,满眼不舍,与谢岑依依话别了半晌,经后者再三安抚,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门。
裴昀耐心等二人告别后,这才迎了上来:
“怎么样?谢老太君愿意放你走了?”
她自是知晓今夜谢岑回乌衣庄凶多吉少,本想陪同前往,然谢岑一意孤行要与谢若絮单独对峙,她这才不得不一直等在门外。
谢岑此举当然不是自寻死路,二人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提前将逍遥楼、极乐天、谢家以及韩斋溪一事详细记录在案,若今夜谢岑出不来这个门,将会有人把此事上奏朝廷,涉及勾结朝廷命官,里通外国,谢家也逃不脱株连,大家一同鱼死网破!
谢岑面上不见悲喜,只淡淡道:
“谢家大公子已命丧华亭云中宴,从此我只是当朝参知政事了。”
裴昀一时不知该安慰还是恭喜,遂道:
“也算是如你所愿了。”
“是啊,我终于能彻底离开这乌衣庄了!”
谢岑长叹一声,回身望向这座百年老宅的巍峨门庭,幽幽道:
“虽然她对我没有半丝亲情,甚至想置我于死地,但我并不恨她,因为她也不过是谢家这栋大宅子里的可怜女人罢了,一辈子困于礼教纲常之中,心怀抱负无法施展,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牺牲心爱之人。她也并非无情,倘若我或父亲能稍微争气一点,也许她也不会那样不甘,只可惜道不相同。今夜她放我离开,却不知是为保全谢家,还是怕日后再添一桩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