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府。大房,正院。一场初雪落下,天气愈发寒冷,离年关也越来越近。账房内,谢安宁慢慢翻着账本,纤指时不时拨弄旁边的玉算盘,神情专注认真。比起前段时间的形销骨立,憔悴不堪,这会儿的她,就像被注入生机的芙蓉,从凋零的边缘,再次绽放。王少甫入内时,见到的就这样的一幕。他身姿修长,披着件鸦青色大氅,玉冠束发,整个人从寒风中走出,一身气势迫人至极。见到里头拨弄算盘的女人,平静的眸底才荡起了丝丝涟漪。自书房那日过后,静淑苑的几个妾室已经遣散,后院清静下来。这些日子,他无论再忙,也要回正院歇息,风雨无阻。夫妻俩同床共枕,朝夕相见,仿佛一切都回到从前。但王少甫何其敏锐,他能感觉得到,妻子对自己的冷淡。甚至,那并非是刻意为之的冷淡。谢安宁确实变了很多,不仅仅是容貌,更像是从内而外,整个精、气、神都焕发新生。就连待人、处事也不再像从前。从前面对婆母的磋磨,妯娌话里话外的挤兑,她为了名声,为了女儿,为了不叫夫君难做,一昧的宽和忍耐,不愿针锋相对。而现在,像是悟透了什么,她分毫不让。王老夫人的传唤,十次里,她勉为其难的去了个两三次。去了也只管自个儿舒服,任婆母呼来喝去,吩咐端茶递水,伺候膳食,都充耳不闻。时不时还要刺上两句,差点没给王老夫人真的气出病来。两个妯娌自是站在婆母那边,话里话外指责她这个长嫂行事无度,对长辈不孝不敬。谢安宁也只做没听见。每每去主院,都是笑盈盈的进去,个把时辰后,又笑盈盈的出来。再无之前任人揉捏的绵软。似一柄重新开刃的利器,毫无顾忌,凛冽伤人。王老夫人岂能容忍,几次开口要罚她。但毕竟是王家长媳,又是四品诰命夫人,谁也不能体罚她。无外乎是抄习家规、佛经之类的,更严厉些的,便是去佛堂跪着。后者,谢安宁听而不闻。前者,谢安宁……同样也听而不闻。寻常妇人最怕的不就是失了夫君欢心、影响儿女前程、被休归家,这几样吗?反正,她什么也不在意了。婆母的欢心,她无所谓。贤德的名声,她也懒得维护。只要王家自己丢的起这个脸,将她不敬婆母的事传扬出去,她也认了。自打这么无所顾忌后,她心情一天比一天好,简直容色焕发,光彩照人。这会儿,心情不知多妙,翻着账目核对着,都耐心十足。就连夫君进门,她都不曾发现。倒是佩蓉和两个贴身婢女见男主人,急忙福身行礼。拨弄算珠的动作一顿,谢安宁头都没抬,很快又继续起来。从正院过来,才经历母亲一番急言厉语的王少甫心中无奈。他解下大氅递给身后随从,又轻轻抬手,示意他们都退下。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他抬步朝着书桌走去。耐心等了会儿,等到身上寒气尽消,妻子注意力依旧放在账本上,始终不曾正眼瞧一瞧自己,王少甫忍不住了。他敲了敲桌面,道:“账目可以叫底下人帮着看,你仔细眼睛。”闻言,谢安宁头也不抬,只轻轻嗯了声,但手中的账簿又翻了一页,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拨弄算珠的手被握住,她抽了抽,不见他松手,才蹙着眉微微仰头,道:“你做什么?”夫妻两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互不相让。她眼里俱是清晰可见的冷淡,王少甫定定看了会儿,忽然倾身逼近,“安宁,你非得这样吗?”他俯身时,谢安宁就想要起身,但他双臂撑在软椅两边的扶手上,将她整个人困在里面。这样的姿势,让两人离的很近,彼此气息纠缠,避无可避的谢安宁抿了下唇,“什么意思?”“我说,你非得对我这样冷淡吗?”“那些妾室已经遣散了,朱雀街的宅院也修葺齐整,只要你点头,我们一家三口随时可以搬过去。”“安宁,”王少甫垂眸,一眼不眨地望着这个女人,艰难启唇,“你要一直这么冷着我,跟我僵持一辈子吗?”“没有,”谢安宁神情平静,“只是年关将至,每日要核对的账目太多,我忙的很,精力不济,怠慢了老爷……”“不是老爷,”蓦然放大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王少甫道:“你我还没有老到这个程度。”谢安宁:“……”她沉默半晌,在他逼人的目光里,道:“伯瑾。”伯瑾,他的表字。及冠那年,由族中长辈赐下。她曾将这两个字,在纸上一遍一遍写着。也曾在交颈缠绵时,或是娇媚,或是低泣,将这两个字,语不成调的唤出口。思及那些甜蜜恩爱的过往,王少甫感觉自己原本如寒风肆虐的胸膛,似乎缓和了些。“别对我太冷淡安宁…”他亲身领教过她最热情的一面。拥有过最好的她。也知道她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而现在……王少甫闭了闭眼,哑声道:“那些事…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行么?”谢安宁连犹豫都不曾,轻轻颔首,“好。”话落,王少甫还来不及高兴,她的手就抵在心口,推了推。“你且让让,有什么事晚些说,我还差两页账目没有对完。”…………瞬间的无力感袭来,换个性情急躁的,怕是不知道做出什么来。但王少甫养气功夫确实不错,他深吸口气,依言退至一边,让她好好对账。是的,裂痕已经存在,修复非朝夕之事。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他会努力,让她忘却前事。算珠清脆的碰撞声再度响起。动听悦耳。拨弄算珠的指尖,嫩如葱白,纤细修长。王少甫垂眸看了会儿,忽然握住墨条。堂堂尚书大人,殷勤的为夫人伺候笔墨。:()贵妃千娇百媚,只求权势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