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仪贞平素见得着的,不外几位口齿伶俐、文雅端正的女官。
这些个?人尖子,即便告起状来,那也是措辞委婉、语带机锋,一不留神?,还当她们是来为那些或拙笨或贪妄的同侪求情呢。
仪贞纵然一贯知道这些奶奶神?们难缠,同样做不到千日?提防——仗着皇后身份尊贵,不入局方为上策。
京里面?近些年的风气,官宦人家的女孩子十岁上下就相看起人家了,父兄在外头打听男方的家世家风,母亲长嫂则负责教导小姑娘看账管家。
偏偏谢夫人一心想多留女儿几年,对外头那些适龄儿郎皆不中意?,对女儿的课业管得也不严苛,以致一道圣旨将仪贞召进宫时,她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看了一年多账簿。
真个?就是看看而已。要没有管家姑姑从旁提点,稍稍用心些的假账面?她都辨不出来。
眼下正是该她独是独非的时候了,又如?何是好?仪贞只认准了一招:假痴不癫。
身份摆在那儿,凭谁有心试探她的深浅,也无非暗地里略作试探,仪贞始终笑眯眯的,能?绕开不接招就一力绕开。
久而久之,宫人们当然也不是全无疑心她唱的是空城计,然则帝后情分?如?何、皇帝心性如?何,这两点总是毫无异议的,聪明人何苦自讨苦吃?
红木嵌螺钿凉榻前垂着玉兰花纱,再外一层又挂了珠帘,映见的人影不甚分?明,仪贞索性歪坐着,低头拿瓷盖儿拨弄碧清茶汤中绽开的桃瓣,并不用心听帘外的人细声细语些什么。
沐昭昭为人她心里有数,不知怎的得罪了这一群精怪?
好笑之余又免不了犯愁,原来要赖给?贵妃的差事,暂时是不成了。
唇角的笑意?来不及散,耳旁掠过一句,脸上忽然变色。仪贞坐直了身子,茶盏重重一掷,抬手便直指帘外女人:“掌嘴!”
女官虽住了口,竟未感惧怕,先愣了一愣:无人不知皇后最是好性儿,底下人的小打小闹捅到跟前,也从未见她着实发落过。今儿是怎么说的?
一旁立着的珊珊别的地方出不了力,这会儿见那女官杵在地下不动,当即走到珠帘外斥道:“你是要抗旨吗?”
女官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也不敢装样,抬手便自己朝脸上左右开弓起来。
噼噼啪啪的脆声响起,仪贞听着也忍不住皱眉,她原不喜欢为了罚人而罚人,开口道:“打够十下就是了。”
又转头对珊珊道:“把?她关起来,别叫出猗兰殿。”
珊珊适才自然也听见了这女官放的是什么厥词,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幸而仪贞午睡醒来,慧慧等人都还没进屋,否则可真了不得!
连忙押了那灰头土脸的女官出门,寻一间空屋关着,路上正遇见捧着冰瓜果过来的蒲桃,珊珊知她嘴严懂分?寸,同她商议一番,将人关好了,转过去?还要问仪贞的意?思?。
仪贞冷不丁的听见这一通话,一时也没主意?可打,扶了珊珊的手,主仆三?个?急匆匆往外走,半道上又突然刹住脚,改道去?武婕妤那里,将头先聘下的小猫崽儿抱回来了。
皇帝在含象殿忙完政事,半天?没等到仪贞,听见说她又回猗兰殿了,只好老大不高兴地寻过来。没待进门,先瞧见两行?宫人来往着,将些宝瓶瓷炉玉山子往外搬。
“怎么回事儿?”他停下脚步,随口对蹲礼问安的宫人道。
那宫人忍着笑答:“回陛下,是要将西间那座博古架腾出来。”
皇帝一挑眉,只当仪贞想换新鲜家具了,三?两步走到屋中,却只有慧慧在熨衣裳,抬头瞧见他,放下活计过来道福,笑说:“娘娘在浴房里,请陛下稍待。”
真要在这里歇下,不去?找他了?皇帝心里不乐,也不要慧慧斟茶,干脆往浴房去?审人。
隔着窗听见仪贞大叹一声,越发奇了,不禁问道:“谁惹着你了?”
仪贞被他吓了一跳,依然提不起精神?来:猫崽子淘气,对早就准备好的窝看都不看,一眼就选中了西间的博古架,“蹭”一下窜上去?,顺便将一盆建兰扫落在地。
动静不小,花泥溅在了仪贞裙上,闯了祸的毛团子倒心安理得地盘踞高处,一览众山小,哄了许久都不肯下来,仪贞也就不理会它了,留着一众宫人料理屋子,自己先来沐浴清洗。
夏日?的浴汤兑得温一些,氤氲的香雾也恬淡宜人,身体舒坦了,心里犹不得劲,仪贞抬眼看向皇帝,嘀嘀咕咕道:“前回我去?下聘时,见这小东西被挤在一角,走都走不稳当,好不可怜,谁知如?今猖狂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