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衣找不着了,仪贞犹豫了下,囫囵先?穿上件衫儿,一面又?去推再度合眼养神的皇帝:“真不能闹着玩儿啦,要不然今晚上满帝京只有咱们俩睡得着——爹爹阿娘哥哥,还有那些知情的亲卫、不知情的大臣们,造了什?么孽嘛…”
他其实知道。他又?不是舍不得这个将军府。
他舍不得她,即便她愿意跟他回去。直到她跟他多说了几句话?,他心底抵到喉头的那重重闷沉方才轻了些。
他点点头,定定地看着她不易拢紧的衣襟,坦然自若地将一抹轻柔的衣料从自己?枕头底下拿给她。
她耳根红了些,倒没见丝毫怒容,背对着他把衣服穿妥当了,接着发愁:“这床…”只怕福子?的两只小崽儿都能瞧出发生过什?么。
皇帝别?有深意地问她:“你怕?”怕她的实话?他接受不了,赶忙又?添上一句:“衣裳也全皱了,穿得出门去吗?”
这话?是正理。自家人?知道了臊就?臊吧,皇帝那一身?,穿到亲军跟前,往后还有威信可言吗?
仪贞斟酌来斟酌去,支使皇帝:“你去叫新?燕吧!”
一块长大的小姐妹,要让她去,不定被调笑成什?么样呢!就?趁着皇帝初来乍到,她们不敢放肆到他头上,有多少话?都只能憋着。
新?燕不愧是见过世面的管家娘子?了,眉不挑嘴不勾地走进来,麻溜儿便把床上的织物全拆了,独自走了两三趟,一应抱到门外去,那头自然有人?接过去料理。
仪贞掩耳盗铃地不肯追问,裹着皇帝幸存的一袭斗篷,强行维持体面地坐在?外间喝茶:下半晌了,茶沏得极淡,喝不出是什?么,解渴而已。
喝了小半盏,新?燕又?默默转身?出去了,斜里默默伸出一只手——皇帝要喝她的茶。
桌上多的是杯子?。仪贞没开口,搁下手里那个,就?要替他倒,还没碰上壶柄,皇帝已经将她剩下那些喝尽了,不渴了。
她乜了他一眼,没言声儿。恰巧新?燕也回转来了。
“娘娘上次赐给夫人?的衣料,夫人?又?赏了奴婢两匹,同沐天?恩,如今才做成衣裳,还没上过身?,就?斗胆拿到娘娘跟前来了。”
谢夫人?将新?燕当半个女儿待,多少算是一解膝下荒凉之苦,不过名分上毕竟主仆有别?,故而新?燕说得这样谨慎。
仪贞自然明白,接过衫裙,又?看向另一套。
这下新?燕有些为难了:“实在?不敢唐突圣躬,奴婢求过了二公子?,二公子?知晓分寸。”
谢昀还在?军中时,体格更健壮些,如今回家养病日久,逐渐和皇帝身?形相仿,新?做的衣裳尺寸没什?么不合适。反正皇帝的神情挺满意,仪贞看出来了,却?不明白缘由:肯定不会是这身?衣服纹样较之二哥哥一贯的风格略华贵些,颇合皇帝的心意吧!
重新?穿戴严整后,仪贞松了口气的同时,怅然又?一次占据了主导——纵使往后还能常见,谢家也终究成为了她昔日的家。
爹娘没把别?情离绪表露在?脸上。皇帝诚心诚意地免了他俩的全部礼数,于?是夫妇二人?便只带着谢昀,当真如寻常送客一般,一路走着将仪贞两个送到大门前。
仪贞松开皇帝半牵半扶的手,勉力?稳当地走回谢夫人?跟前,笑着正一正后者鬓边的石榴花簪,由衷赞道:“阿娘这簪子?真漂亮。”
她很小的时候,还没留头,就?喜欢在?谢夫人?晨起梳妆之际赖在?妆奁前,白白短短的指头点过琳琅的首饰,撒娇道:“阿娘将来把这个给我戴戴吧!”
石榴花簪是给新?妇子?戴的,图个多子?多福的好意头。谢夫人?那时不便对女儿明言,而转眼之间,适合戴这支簪的人?已经换了一代。
可惜,女儿若不主动开口,臣妇怎敢冒犯一国之母呢?
谢夫人?抬手,动作极轻地将簪子?取下,捧到仪贞面前。
仪贞顺势收在?手中,另一只手亲昵地替母亲捋了捋鬓发。
隔着几步之遥,皇帝将她轻抚过几丝白发后掖进深里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对这场景没什?么感触,只是稍稍移开眼,尽量抑住带她回到皇宫去的那股迫切。
不料正对上谢昀,险些错过他低垂着眼睫遮挡住的一丝横眉冷对。
皇帝的心情霎时明朗了起来,甚至赏了二舅子?一个货真价实的好脸色。
他走到仪贞身?后,手心按在?她的肩膀上,温声说:“中秋没有宵禁,到时再回来就?是——如今再不动身?,可就?要关宫门了。”
他在?旁人?面前,是决计不会流露出分毫又?横又?赖的嘴脸的,一番姿态相当合宜,谢家人?回过神来,喜气洋洋地恭请帝后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