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听见有动静,转头一瞧,西屏扶着门框攀过那高高的门槛进来,手里用干净的帕子拖着个烘番薯,有点烫,她进来便马上搁在书案上,往前推给时修,两手直摸耳朵,歪着脑袋瞅他,又不说话。
想必这番薯是特地给他拿的,他心里似蚁虫爬过,麻酥酥的,道:“你来摸我的耳朵吧。”
她没客气,走到长条等前来揪住他两边耳朵,是比她的凉的多,揪一会,她的手也不烫了,他的耳朵也不冰了。她翻了翻案上的书,“你会写字?”
时修撕着番薯皮好不得意,“你不会写?”
她摇摇头,“老爹爹说过两年给我请先生。你有先生么?”
“我家的先生就是我爹。”时修把长条案一边拍拍,“你请坐。”
她蹭着坐上去,看见他写了满篇的字,她一个也不认得,但莫名觉得他写得好看,不过才这一篇,“姐夫说要你写满五篇才许你吃晚饭。”
书案底下有两个斗柜,他拉出面前那个,从最底下掏出好几篇写得满当当的纸来,“我早预备好了,都是我素日写的。”
西屏蹙着眉,“你怎么晓得姐夫要你抄哪本书?”
他嘿嘿一笑,“我眼下只学了《三字经》,我爹只会让我抄《三字经》。”说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不能告诉我爹娘啊。”
她鄙夷地皱了下鼻子,“你连你爹都骗。”
他嗤了声,“等你日后念书你就知道了,兴许比我还会骗呢。”
话音甫落,就悔不该和她呛起来,好容易她主动来和他说话,还专门带了这软烂糯香的番薯给他。他偷偷窥她脸色,怕她下一刻脸上就冻起来,忙岔开话,“你冷不冷?这屋没生火。”
“为什么不生?”
他说起来有些失落,“我们家没那么些闲钱买柴火,都是我和我大哥读书的时候才生。你去床上用被子焐着好了。”
小孩子火气重,更兼西屏才刚在炉子边坐了大半晌,根本不觉得,她反而把外头那层桐油纸窗户推开,只阖着窗纱糊的窗屉,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外面在下大雪,院角那井沿上与院墙上已积起薄薄的一层。顾儿从对过厨房里走来,用盆装了几根刚烧起来的柴火,说是要烧饭了,顺便给他们烧点柴来。
一看他们并头坐在书案前,她便哼了声道:“年节底下,可以免了你的罚,下回可不许再随便打人了。”她把柴火夹进那炉子里,又在上面放了壶水慢慢煨着,“过来烤火,替我看着水,先不要到正屋去惹你爹的骂,他气还没消。”
那长条凳略微有点高,时修搀着西屏一条胳膊,让她先梭下去。两个人坐到炉子前来,顾儿歪着脑袋将他们看了须臾,像一对瓷娃娃,她不禁弯着眉眼笑起来,“要是屏儿不是姨妈,两个人倒登对得很,给我家做媳妇多好。”
时修现下有些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无非是生老病死都要伴在一处,他脸上立刻红起来,张嘴要答应,一看西屏没甚话说,自己又赶忙咳嗽两声,把话咽回去,也不说了,免得好像他一力上赶着巴结她。
顾儿出去的时候,姚淳也从正屋里出来,一道往厨房去,时修瞥见他就脖子一缩,生怕又惹他生气。他讪讪的,握了下西屏举在炉子前的手,“这么凉?”
她没躲开,点点头,“我一年四季都是这样。”
她自己不觉得冷,可时修觉得她冷,握住她的手就不放开,这小小的手使他想起他爹蒸的米糕,也是这么软乎乎的,又有些韧劲。
他们握了好一阵,他专注看她的指甲,修剪得圆圆的,透着淡粉的颜色。噗嗤一声,炉里的柴火塌断下去,铜锵子嗤嗤地响着,水烫起来了,有烟冒出来,他把手伸去那水汽里熏一会,熏得滚烫,又来焐她的手,终于将她的手也焐热起来。
忽然四巧打着灯笼进屋,抱着个攒盒,在帘子后头跺脚,“外头下雪了。”说话走进罩屏里,见西屏也在,忙问:“三姑娘呢?”
“这不是么?”时修朝榻角一指,果然有个黑影子团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