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福见宁晏礼正望着海棠树出神,官袍两袖被风微微鼓起,显得衣衫有些单薄,遂轻声道:“大人,眼下天已凉了,老奴叫人取件披风来吧。”
“不必。”宁晏礼仍看着那颗海棠树。
钱福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劝道:“大人代太子殿下打理朝政本就辛劳,这秋日的残败景象看多未免伤神。”
宁晏礼回头看他一眼,勾了勾唇。
两世以来,若论通透,怕是没人比得过钱福。
他道:“历代君王无不想寻求长生之法,但时过境迁,终是抵不过流水落花。”
昭阳殿外,天子近前,身为人臣口出此言实属狂悖,何况又是手掌军政大权的辅政权臣?叫人听了难免不猜测其欲图凌驾君王之上的野心。
钱福却似不觉,反恭敬劝道:“大人正值壮年,流水与落花不过是别有一番滋味的景色罢了,又何必深虑。”
宁晏礼沉默片刻,少顷,才又问道:“你觉得陛下活得可有半分恣意?”
钱福把身子躬得更低了,忙道:“老奴不敢揣测圣意。”
这一句“老奴不敢”语气与前世毫无分别,宁晏礼不用回头看,也知钱福现下摆出了一副如何惶恐的神情,遂不由分辨地吐出一个字:“说。”
钱福深知宁晏礼的脾气,知道糊弄不过,便在心中暗暗拿捏了一下分寸,才开口道:“舍得之道,想来陛下定比老奴想得明白。”
宁晏礼知钱福口中所言“陛下”是指李洵,可偏在二人交谈听来,却像前世钱福唤他时的语气。
这话就好像是直对他说的——
既坐拥江山天下,高居万人之巅,便是同时选择了那皇位上的孤独与冰冷。
其间的舍与得,不过在他心念之间。
“大人。”
正待这时,流萤匆匆走近,伏手道:“长寿宫那边的人方才来报……太后娘娘眼下闹得厉害。”
今早因有霍远山等老臣支持,已通过设立监国寺,既李洵卧病期间,由宁晏礼为首,与几位老臣共同辅佐李昭理政。
虽说名义上是辅佐李昭,但因其年少,实际朝政却是牢牢把在了宁晏礼等人手中,陆彦自是不愿同意,便撺掇陈太后出面极力阻止。
然大势至此,宁晏礼背后又有手握重兵的霍家相助,便干脆快刀斩乱麻,以陈太后往日窜同陈氏插手军政为由,借李洵之名下诏,将其禁足于长寿宫内。
说是禁足,其实就是软禁。诏令一下,陈太后便在长寿宫大闹起来。
宁晏礼对此倒不意外,只冷冷道:“随她去。”
“可……”流萤面露犹夷:“太后娘娘在宫门口一直大骂,很是难听……”
大骂?骂谁?
宁晏礼挑眉冷笑:“骂我?”
流萤不敢作声。
钱福见此也跟着埋低了头。
宁晏礼几乎能猜到陈太后骂了些什么。
无非大奸大恶,不忠不义,顺带再对他宦官出身羞辱一番。*
可若不是因她和李鳌,他又何至于此?
想起十六年前在云都的血仇,宁晏礼眸中深鸷下去,一张谪仙般的俊脸显出几分妖冶之感:“她若想骂,便由着她。”
流萤以为自己听错,诧异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