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望着那件鲜亮的新衣裳,小英怕明天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仔细把胡妈妈交代她的事儿在心里又念叨一遍。又林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小英在小声嘟囔,念念有辞。她觉得有些好笑,迷迷糊糊的感觉刚合上眼没一会儿,小英就来唤她起床了。时辰比往常要早,远处传来鸡鸣报晓声,天还没亮――又林迷糊了一下,才想起来,哦。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整个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忙活起来。大伯母来给又林梳的头,然后喜娘把她按住,在脸上涂涂抹抹了大半天。又林觉得自己的脸好比城墙一样,泥浆粉灰砌了一层又一层,吉利话轮番换着说,还都不带重样儿的。族里的一众姐妹都挤在一旁嘻嘻哈哈看热闹,不停的有女客进出。有又林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还有和通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屋里屋外的乱跑,一团兵荒马乱,吵得又林晕头转向的。虽然是她的喜事,可是她觉得她象是只被耍的猴儿,供一众亲戚朋友围观打量,为大家提供娱乐。但就是这么乱的场合中,又林还是注意到了一个人。李心莲也来了。她穿着半新不旧的一件衫子,凑过来和又林说了声恭喜。又林这会儿倒觉得脸上刷了很多东西也不完全是坏事。起码这会儿就可以很好的掩饰她的真实心情。又林许久没见过她了,李心莲的相貌也和过去不大一样了。不过变化最大的。却是她的神态。原来这李心莲总带着一股让人看不舒服的尖酸刻薄劲儿,下巴抬得高高的。但是现在她的头是微微垂着的,脸上带讨好意味的笑容。可是又林觉得,她这模样,好象也没比过去看着顺眼。究竟是哪儿不对?又林来不及琢磨,喜娘替她梳头,手劲太大。扯得她的头皮生疼。而梳子上蘸了太多头油,混着脂粉的浓香,呛得她一时喘不过气来。后过过了一段时间再回想。又林才恍然明白过来――是眼神不对了。她的眼睛总低垂着,让人看不清楚,可是偶尔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眼睛里盛满了与她的表情并不相符的阴郁。那是后话。这一天又林真的被折腾得够呛,裹得又厚,轿子里又气闷,在轿子里晃了半天,又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她偷偷把盖头取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虽然说盖头盖上了只能等新郎来掀,可这会儿除了她也没别人,她取下来透口气儿也没关系。两家虽然离得近,可是迎亲的队伍却不能直接从这个门进去那个门出来,而是兜了大半个镇子,充分展示了新郎的品貌和新娘的嫁妆之后,才抬进了朱家门里。又林还没歇过来,又赶紧把盖头给自己盖上。鞭炮声震得耳朵嗡嗡直响,小英和喜娘一起过来扶着又林下了轿子,跨过马鞍跨火盆。红绸带一端握在她手里,另一端握在朱慕贤手里。绸带中间那大红绸花沉甸甸的往下坠着,绸带颤巍巍的,又林只觉得这绸带滑得很,好象就快要从手里滑脱一样,她不得不用力的攥紧了带子,感觉到自己手心又湿又滑的。她可以感觉到带子的那一端,朱慕贤似乎也在紧张,带子那头传来的劲道也是时松时紧的。是啊,她没经过,他也是头一回。大家都紧张,谁也不会笑话谁。隔着盖头,她能听到周围的人的说话声笑声,乱作一片,吵得她心里没有底,脚下也没有底。等终于进了新房,喜娘扶着她坐下。又林坐得很僵硬,只觉得口干舌燥的。新房里有一股没散尽的新漆的味道,嫁衣束得又紧,这都让她喘不上气来。旁人催促着新郎倌来掀盖头,朱慕贤笑了笑,轻轻咳嗽了一声,拿着镏金的秤杆把盖头给挑开了。又林只觉得头上顶的重量忽然去了大半,脖颈刚才一直那么硬梗着,都僵了。这一松快,反而有点不知所措。朱慕贤打量着又林――虽然不是没见过,可是今天的又林依旧让他觉得十分惊艳。又林平时再落落大方,今天也难为情,粉脸低垂,喜冠压到了额上,弯眉秀目,唇上一点嫣红,有种说不出来的妩媚。旁边的人纷纷起哄,有人笑着说:“瞧,新娘子这么漂亮,新郎都舍不得眨眼了!”屋里人哄堂大笑,朱慕贤倒没有不好意思,回过神来也只是微笑。已经拜过了堂,迎进了门,又林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了。做丈夫的欣赏自己的妻子,这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的。要不是现在这么多人看的,他想做的事,可不止于欣赏。想到这儿,朱慕贤的心跳也快了几拍。他在又林身旁坐了下来。又林和他见过很多次面,可这次,是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当然,这只是个开始。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朱慕贤也是一身大红的喜袍,和她身上的吉服是一个颜色。他没她那么沉重的负累,腰还挺得直直的。又林想起,刚才他好象是骑着马把她迎来的?可惜她坐在轿子里,不能往外张望,也没瞧见。新房里的这些人,大部分又林都不认得,这会儿也不是认亲的时候,她就垂着头,只盼快快把这场折腾给捱过去。虽然从早起就只吃了一小块儿点心,喝了半碗汤,可是她现在一点儿都没觉得饿。那红枣莲子汤甜的腻人,饺子又夹生得让人难以下咽,差点噎得她翻白眼。硬咽下去之后,又林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旁边几个女人都在笑――反正成亲嫁人,这一关都得过。新娘子当着这么多人又腼腆,这口生饺子又难咽,过来人都知道。徐妈妈笑着过来打圆场:“前头开席了,都快去入席吧。大家让新人歇一会儿吧,别给你们折腾散架喽。”众人又哄笑起来,还有人说了句:“要折腾散架那也是新郎的活儿……”这种带荤色的笑话又林只当没听见,众人终于肯撤出去,她还是打心底儿感谢徐妈妈的。朱慕贤落后一步,等别人都出去了,他又走到跟前来,轻声问又林:“累了吧?”又林嗯了一声。“我先出去待客,你先歇一会儿。洞房上朱慕贤显然喝了不少的酒,脸上红红的,步子倒还稳。一旁扶着他的人是谢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