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榭看她一直闷闷不乐,悄悄推了她两下。又林回过神来,果然四奶奶已经注意到女儿的反常了。“怎么了?身子不爽?”又林胡乱找了个理由:“可能是油炸年糕吃多了,有点积食,胸口闷闷的。”四奶奶并没怀疑女儿,马上说:“那把车帘子稍卷起一线来透透气儿,回来让厨房给你熬山楂的消食茶喝。你这孩子,年糕这种东西腻腻的容易积食,就算吃着香,也得适量。”周大奶奶笑着解围:“能吃是福,我以前也爱吃炸年糕。尤其是枣泥馅儿和拌了果仁儿的。你周姐姐也爱吃,不过她现在想要苗条,所以才不敢敞开了吃。”周榭脸一红:“娘,你说什么呢。”四奶奶会意的笑了。要当新娘子了,自然想要体态窕窈好看。现在正好是过年,大鱼大肉,荤膻油腻的多。倘若不限制些,等到上花轿的时候,人家一看新娘子居然是个水桶腰,那可太不体面啦。周榭窘得满面通红,寻思着这都是又林惹的祸,难免在袖子掩盖上狠狠报复。又林也不客气的回敬。反正两个人打小就习惯了一处嬉戏玩闹,两家的母亲也都习以为常了。这件事情,又林想要知道内情,只能去找朱慕贤打听。与此同进,朱慕贤其实也想找又林商量——他现在也没有门路和石琼玉传递消息了。以前他替杨重光传过两次信,都是身边的书墨跑腿,通过石家门上的一个婆子,还有石琼玉身边的一个丫头,转手两次才能成功。可是现在此路已经不通,门上的那个婆子突然不做事了,听说是回老家去了,石琼玉身边的丫头也接触不到了。既然这边行不通,朱慕贤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也听说石琼玉定亲了,这消息十分突然。他只能先打听石家的消息。可是同时,他还有繁重的课业,离春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同窗们全在磨刀霍霍,江南一带文风盛行,朱慕贤的同窗之中不乏才识敏捷,出类拔萃的人物。谁在这时候松懈,只怕就会被顶下来。他要见又林倒是不难,同样是先走下层路线,通过书墨先找到了小英,小英再将消息转告又林。两人要见面连门都不用出,隔着花园的一道墙说话都能听见。不过他们当然不是隔着墙说话的,花园那里有一道小门,平时都是锁着的,多用来挑肥、搬运东西的时候才开。天色昏暗,又林和小英过来的时候,朱慕贤已经等在那里了。隔着几步远,他作了个揖,低声说:“李妹妹,又烦劳你了。”“没事,”又林明白他的来意,而且她的时间也不多,只能长话短说:“我们今天去石家了,没见着石姑娘。这门亲事已成定局,我在石家都看见在预备的嫁妆了——石夫人对她看管很严,消息只怕也递不进去。”她快人快语,朱慕贤愣了一下之后才说:“原来这样……我原来请人帮忙递过信,现在也传递不进去了。石家是铁了心要和罗家结亲,而且石姑娘看来已经抗争过了——”又林觉得多半也是,不然石家不会如此防范。两人都没有什么更有效的办法——朱慕贤感觉十分沮丧。怪不得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空替好友焦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又林也是一样的感觉,她关心并同情石琼玉,但是她也无法在这件事情给她什么帮助。他们的力量都太弱小——而长辈们不但掌握着话语权,更站在了正义和礼教的制高点。“我给杨兄写了封信,可是没想好要不要寄给他。”又林抬起头来,她明白朱慕贤在顾虑什么。春试在即,朱慕贤在备考,杨重光已经落籍在他姨父那里,春试他也必定要下场的。这时候告诉他这个消息,让他来还不来?就算他赶不来,只怕一分心就误了前途。可是若是这么大的消息不告诉他——真是左右为难。又林心说,她和朱慕贤都有点傻气,她是还有现代人的思维方式,朱慕贤倒是一片赤诚天真。可是眼下这局面……他们可真是多管闲事自找麻烦。选择想到这儿又林还有些埋怨朱慕贤的意思——伱说她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本来和石琼玉交情也不怎么样,和杨重光就更谈不上什么来往了。可是就因为那么巧碰见了两个人月下传情的场面,再被朱慕贤三说两说的,然身陷到这一大摊麻烦中间——好吧,也不光是朱慕贤的原因。可是现在这事情已经越来越棘手了。朱慕贤的现在正站在一个路口,需要做一个艰难的抉择。到底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之杨重光?石琼玉出嫁的日子正好是春试的日子,倘若告诉杨重光,那么杨重光很可能耽误了春试——从而前途大受影响,有些机遇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不是这科不考下科再试那么简单。杨重光的处境并不是那么好,他需要向他的亲戚证明自己的能力,也急需要站稳脚跟,为了他自己,为了他故去的亲人,这一科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了。可是若不告诉他,两人这么错过一次,石琼玉一旦嫁人,就是一辈的事,再也无法挽回。两个人从此形同陌路……他回来,还是不回来?朱慕贤设身处地把自己代入进去一想,都感觉心头如急火热油煎熬着。朱慕贤愁得简直想揪头发。又林的心理负担没有他这么大,试探着问:“信寄与不寄,真这么要紧吗?”朱慕贤立刻点头:“这是当然。不管寄与不寄,只怕……都会让杨兄留下终身之憾,前程与情义,他总会失去一样。不管我做哪一个选择,都会让他承受痛苦的遗憾——纵然事后他不怪我,往后下半生……我也无法宽宥自己。”瞧,这位大概读多了,十分呆气。当然,他这种现代人会叫做傻冒的情操,在这个时候是读人十分推崇的“义”。国家大义、朋友之义——所以又林一面觉得他真傻气。一面又觉得他傻得……也挺可爱的。“这件事情其实挺简单的。”又林轻描淡写的说:“伱把信寄出去,不妨叠两个封套。先在封套上写明。信中的消息他可以看,也可以不看。看了之后,他也可以自己选择做法。这封信他看了可能会影响他的前程,不看的话又可能会失去青梅竹马的情义——”朱慕贤当即有点傻了:“这样……怎么能行?”“怎么不能行?”又林觉得这太行了。“可是杨兄他……”“不管他是选择了前程。还是先顾着儿女情长。那都是他的选择,他的自由。伱毕竟是局外人,伱不能替他做选择。”这话听起来也有道理。可是与朱慕贤一惯做人的路线不大相合。在他想来,既然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自己是否通知好友的举动,都可能会害了他。那自己当然要慎之又慎,宁可将道德的包袱自己背上。他的这种行径,让又林想起一个人。那人挺有名气,被后人提起来时,常有现代人说他是个傻x。这人名叫尾生。因为与人相约,虽然有暴雨洪水也寸步不离。最终活活淹死。后来人会说他死脑筋,他是傻冒。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这人脑子怎么不知道拐弯呢?但是这个年代的读人,却是相当推崇尾生的。有信有义,正直不屈。好吧,又林想,让她一个现代人做这种事,她是做不来的。但是她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很久,也能理解体会这种精神的涵义。“伱是不是还担心。这信到了他手上,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折磨?他也会陷入两难?”这话正正点出了朱慕贤心中的隐忧。 自古不管是武将还是士大夫。都会有家国难两全,忠孝难兼顾的慨叹。这封信只要到了杨重光手上,他铁定会分心。最后看或是不是看,看了之后做什么样的选择——都会对他的科考和前程造成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