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的绝望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燕辞晚精神一振,她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原本困住她的那堵无形墙壁在此时消失不见了,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跑下山,山下的田地大多已经荒废,沿途到处都是衣衫褴褛、面色愁苦的流民。燕辞晚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她看到城门旁边贴着征兵告示,府兵们正在逼迫十多名面黄肌瘦的汉子在军户册上签字画押。当她穿过城门时,听到府兵们在小声抱怨。“也不知道这场战事何时才能停歇?如今朝廷下令征兵收粮,搞得坊间怨声载道,咱们都快被百姓骂死了。”“姑且忍忍吧,听说圣人已经下旨派遣裴大将军率兵前去平乱,相信很快就能拿下西州王的人头。”燕辞晚脚步一顿。她扭头去看那两名交谈的府兵,追问道:“你们说什么?这事跟西州王有什么关系?”然而在场无一人能听到她的声音。那两个府兵接下来开始吹嘘裴大将军的光辉事迹,未再提及西州王一字。燕辞晚心乱如麻,难道一年后西州王会起兵造反?琴声的曲调越来越急,仿佛是在提醒她,她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她不能再在这儿磨蹭,她只能暂且压下心头那些纷乱的思绪,加快步伐朝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相州城中也有流民,街边常有卖儿卖女之事,商铺大多已经关门歇业,萧条之态尽显无疑。燕辞晚的心情越发沉重。就连距离边关很远的相州城都不免受到战事波及,那么身处战事中心的西州百姓只怕要更加难熬。战争残酷,刀枪无眼,也不知远在西州的父亲是否还安好?风雪飘摇中,她沿着街道飞快地朝前跑去,最终跑进朝府,再次来到熟悉的松涛阁门前。寒风吹开房门,琴声陡然变得无比清晰。燕辞晚迈过门槛走进去,她看到了坐在案几后面的萧妄,他正在认真地抚琴,骨节分明的手指飞快拨弄琴弦。依旧是《归人》这首曲子,但这次听在燕辞晚的耳朵里,却少了些孤寂萧索之意,更多了几分期盼热切之心。他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人,他希望那个人能快点回来。燕辞晚莫名感觉到了一丝紧张。她一步步朝着萧妄走过去,低低地唤了声。“萧六郎。”萧妄的手指一停,琴声随之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正好与燕辞晚四目相对。一瞬间,燕辞晚感觉自己的魂魄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了,眼前一黑,万物归于虚空。等到她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坐在椅子里。朝露惊喜地喊道:“阿辞,你终于醒了,太好了!”燕辞晚手撑在座椅扶手上,缓缓地坐直身子,环顾四周,见朝露、刘氏、九叔都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难以抑制的欣喜之色。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萧妄身上。此刻他端坐在案几后面,身上仍穿着宽松的深色寝衣,只是在外面披了件月白色长袍,乌发披散在身后,面色较常人而言略显苍白。燕辞晚眼睛酸胀,不自觉将他与一年后的模样作对比。一年后的他面无血色,身上骨瘦如柴,乌发之中夹杂着许多霜白华发,不过二十便已经尽显憔悴疲老之态。而现在的他依旧丰神俊秀,满头乌黑青丝在月色下泛着柔润光泽。她再低头看看自己,十指纤细,皮肤白皙,整个人都完好无损,这一切都证明着她还活着,她没有变成一具残破不堪的尸首。她收拢手指紧握成拳,喜极而泣,自己和萧妄都还活着,太好了!“阿辞,你怎么哭了?”朝露顿时又紧张起来,忙关切询问。“你是不是身上哪里痛啊?”燕辞晚立刻擦掉眼泪:“我没事,是眼睛进沙子了。”刘氏为她把脉,确定她脉象正常,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朝露心有余悸地说道:“方才我下楼来找你,见你坐在这儿一动不动,喊你也没反应,伸手往你鼻下一探,竟发现你没有鼻息了,登时就把我吓了个半死!我还以为你不行了,慌忙去把阿娘找来,可阿娘也无计可施,最后是萧六郎说你患有隐疾,偶尔会出现假死的症状,只要让你好好休息会儿就没事了。”燕辞晚再次看向萧妄,见他正好也在看自己。两人四目相对。明明萧妄的目光非常平和,毫无攻击性,但燕辞晚却感觉他似乎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他或许已经猜到了她的秘密,所谓隐疾,是他编出来的借口,为的是搪塞刘氏和朝露。燕辞晚心绪波澜起伏,她有很多话想跟萧妄说,可她知道,她方才在梦中的所见所闻,都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经历,她即便说出来,对方也无法感同身受。她只能将心中鼓动的情绪压下去,竭力让自己维持住冷静。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我确实是有这么个老毛病,偶尔会突然昏睡过去,看起来就像死了般,但只要过会儿我就会自己醒过来,害你们白担心了,抱歉。”刘氏想起燕辞晚之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认真地道。“这病太吓人了,回头我去查查医书,看看能否帮你治好这病。”燕辞晚冲她微微一笑:“多谢夫人关心,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休息了。”朝露立刻道:“我送你回去吧。”“好。”朝露扶着燕辞晚站起身,两人相携着离开松涛阁。彼时天已经快亮了,朝露忙碌了一整宿很是疲惫,她把燕辞晚送回客房后,便回自己的听风小院去了。燕辞晚内力耗尽,身体急需要休息,可她还是强打精神,拿出《归人》琴谱,然后提笔蘸墨,将她在魂魄离体后听到的《归人》尾声填入琴谱之中。做完这些后,她就立刻脱衣上床,脑袋刚沾到枕头,便立刻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下午她才醒来。燕辞晚感觉饥肠辘辘,现在刘氏和朝露在忙着清点家产,燕辞晚不想去打扰她们,便独自出门去觅食。她在朝府附近找了一家食肆,坐下后向伙计要了一碗大份的馎饦,另外还要了一盘当地特色菜油爆虾,和一份炒苋菜。很快饭菜就被端上桌,燕辞晚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一人走过来,冲她问道。“这儿有人吗?”这声音很熟悉,燕辞晚放下碗快抬起头,看到来人是萧妄。他今日穿了身藏青色的宽松道袍,衣摆处绣有白鹤腾云的图纹,因天气转凉,他肩上还搭了件白色的圆领披袍,满头乌发被全部束起,仅用一根白玉簪固定。他冲燕辞晚微微一笑,原本清冷淡然的眉眼,一下子就变得温润柔和起来。“我能在这儿坐下吗?”燕辞晚不由自主地捏紧筷子,她心里有点儿紧张,面上却不动声色。“随便坐吧。”:()宁刀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