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蔑终将招致灾祸。”
头发花白的老人说。他不止一次拉住低头猛冲的学生,将对方从极端的境地拽回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非某个人不可的事情,英雄也总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黑发的男人不再年轻,年龄的增长令他收敛起轻浮的作风。战争时期在死人堆里蒸腾起来的坏疽与硝烟的臭味被宫廷香氛所掩盖,哭声与尖叫从每晚扰得人无法安眠,逐渐变作白噪般的背景音。
人的敏锐度和同情心总会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事情消磨。就像身为指挥官时萨克帝心痛于每一个亲手拉起来的士兵的阵亡报告,但是现在伤亡名单已经简化成了一份白底黑字的文件那样。
不酗酒,不喜好奢靡,不触碰电子毒品,不容忍赛博加速器,也不沾染任何同男性或者女性相关的花边新闻。
甚至于对权力的迷恋也并非其表现出来的那样深刻,金钱也好,武器也好,权力本身也罢,只是使用工具的一种,被男人毫不犹豫地用来达到既定的目标,而非束之高阁供人参观艳羡的收藏品。
于是能够用以指责萨克帝·沙利勒班本人的攻讦点,大多集中于“好战喜功”和“穷兵黩武”一侧。
在培养和教育方面,叶慈元帅花了相当多的心思。
他的夫人早年牺牲于战场之上,在执行针对受伤平民和儿童的救援任务时,因医疗设施遭到无差别轰炸而殒命。从此这名一板一眼的男人再也没有踏入新的婚姻。
无儿无女的老人在人生流逝大半时,遇到了一名有野心、会来事、打起仗来不管不顾让所有教官都脑瓜子疼的年轻人。
大多数革新派欣喜于这难得一见的将才开始崭露头角,但叶慈本人则抱着相反的认知。
对方很聪明,那是一种完全类似于野生动物的聪明,既没有泛种群意识,也不具备共情能力。初露头角的青年非常护短——但也只是针对护被纳入保护范围内的部分,就好像新崛起的狮王对自己的领地边界无比清晰那样。
边界外的一切,则很少能够唤起年轻人任何的同情心。
世界被其划分为“我所爱着、对于我而言很重要的部分”以及“无关紧要的部分”。
这种特质一旦出现在领兵的将领身上,将是一件喜忧参半非常可怕的事情。仁慈者不适合执掌战力,无底线的怀柔和优柔寡断会变成源源不断的鲜血,平等地从每一名士兵的身上流出。
但太过暴戾、没有道德约束的人亦会引发新的争端、降下惨无人道的毁灭,同时不断消磨自身作为“人类”的部分。
真正让他第一次注意到萨克帝这名个体的,是v217毁灭后的一份庭审报告。彼时对方的层级还不够惊动到稳居高位的他,但是红太岁可以。
最年轻的适配者擅自调动红太岁,降临在完全毁灭的宜居星。没人知道对方是怎么处理的那些安全保障协议,又是怎么突破港口封锁线的,等到所有人发现的时候,这胆大包天的家伙在未经报备的情况下开跑了一整艘星舰。
五大军团炸翻了天,一度以为是联邦保守派搞出了什么新的幺蛾子,企图神不知鬼不觉地挖空他们的王牌、给他们的部队里安插了绕后偷家的间谍。
结果,事实证明,做出这种事情的家伙只是一位v217的曾经住民,他的监护人夫妻连同所有熟人朋友全都死在那场事故中,不顾一切的年轻人把规定和纪律当成擦屁股纸,偷偷拐带红太岁去进行救援工作。
如何处理这一意外,不同的利益方抱持着不同答案。
在思考许久后,叶慈给出最终意见:降级处分、思想认知评估,加短期停职察看,对于对方与红太岁的同调链接暂时不予以剥夺。
他保下那名年轻人,就像保下一头撞进人类社会、横冲直撞但又凶狠野蛮的狼。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随着战争的如火如荼、以及对方的职位越爬越高,步入衰老期的元帅开始将这头无畏无惧的野兽带在身边。
经历过忙忙碌碌的半生后,他有了自己的学生。
v217的人教会了萨克帝如何辨认爱和被爱,他的职责则是教会对方如何从伏地奔跑的野兽变为直立行走的人类。
野兽并非贬义词。
它们强大,坦诚,不接受束缚,视一切规矩沉疴于无物。
但活在社会中的人类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