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笑吟吟地拢着袖,看着师尊自己翻看自己准备的三书,自问自答,神情认真,浑然看不出他是要做主把徒弟嫁给自己。
“师父对弟子下手,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谢衍叹了口气,似乎在哀悼自己早就不存在的师德,又合上聘书,有些无奈地看向寂静的前殿,似乎能感觉到先圣实质性的怨念。
“别崖,我下回都没脸去见孔圣了。”他的语气又带着些嗔怪了。
“这么说来,弟子还是什么祸水不成?”帝尊脸侧垂着一缕黑发,他轻轻撩开,又恣意风流地一笑,显出几分矜傲,“也罢,祸水就祸水,您又不是没有为我戏弄过整个天下……只是,以后在青史上,您就得和声名狼藉的我写在一起了。”
“圣人光风霁月了快三千年,最后因为与魔君结契这件事,一犯便是两条大忌,一世清名尽毁……您既然不在意,我劝不住,心里却也不想劝。”殷无极弯着唇,眸底如一片晦暗的深海。
“弟子太坏了,不仅勾着您犯大忌,连累您三劫齐动,到最后,还要拉着您一起坠下这深渊里……到现在,竟是没有半点后悔,真是狼心狗肺……”
徒弟就是这疯疯癫癫的模样,骂自己的时候比谁都狠,他习惯了。
谢衍撩起绯衣的广袖,露出白皙手腕,一根若隐若现的红线系在他的腕上,是枷锁,又是契约。
“以前我教你读书时,曾经说过什么?”谢衍似笑非笑,“上古时的史官,总是把江山倾覆的锅都扣在‘红颜祸水’上,殊不知,若是商纣无意,幽王无情,何来妲己褒姒?”
殷无极也想起了过去在烛光下听师尊读史的岁月,眼睫一颤。
“荒唐就荒唐了,我谢云霁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宠过你。”谢衍将剩下的礼走完,朝着眼底有着粼粼波光的徒弟招手,含着笑道,“来,自己瞧瞧礼单,这个排场,娶一道君王过门,还算足够吧?”
殷无极看着那一折又一折的礼单,什么珍贵的天材地宝、文物古玩、法器灵宝,谢衍亲自誊写,每个字都沾着千金。
他知道谢衍平素物欲淡泊,不是敛财的类型,但仙门势力毕竟错综复杂,在正常的礼尚往来中,圣人自然不可能穷。
但殷无极翻了半天,礼单的另一头都落地了,还是没翻到底。
“这下本座是真的在吃圣人的软饭了。”他又笑,今日大喜,他唇角的弧度就未曾平下去过。
待过完了“纳征”,谢衍合上聘书,决定省略掉那些无用的步骤,抬眼看向面前如岩岩孤松般的帝君,微笑道:“该拜堂了。”
帝尊掀起眼帘,略略向他伸出手。而他的手腕之上,不知何时,已悬着一根红线,另一端勾在谢衍的腕上,随着那繁琐礼节一个个过完,红线的颜色也正在逐渐加深。
“一拜天地?”他噙着笑,歪了歪头道。
“这天地薄你,不拜。”谢衍侧眸扫过庙外的风雨飘摇,狂风平地起,掠起他的衣袍,他却负手而立,狂傲不羁地笑道,“想要你我折腰,此间天地还受不起。”
“师尊以为,这三拜,又是拜谁?”
殷无极似乎已经预料到,于是勾起唇,隔着烛光望来的时候,绯眸灼灼,如那烧不尽的炉心火。
“拜我。”谢衍看向他,好似在许下一个承诺,“此间天道不仁,我若为新天,定比它强,这第一拜,拜我。”
“天地君亲师,我为你师,亦为你父。我的高堂早已故去数千年,而你拜高堂,仍是拜我。”
“至于第三拜……”谢衍展开大袖,进而双手拢起,黑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只拜你我。”
“如圣人所愿。”殷无极亦然拢袖,对着他的天地君亲师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