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时间到了。”殷无极看着谢衍蹙起的眉,忽的笑了,近乎天真,语气中却尤带几分憾恨,“真可惜啊,别说十年,可能我连三个月……不,也许三天,也无法留给您了。”
在这长达一年的仙魔大战中,他已经尽量不亲自动手,可是残忍的时光却还是在他身上飞速流逝。
无数日日夜夜,他睁着眼到天明,听着识海中心魔敲响棺木的砰砰声,一边忍着元神的剧痛,一边钉上楔钉,冷静地计算着自己残余的时日。
实在熬不住了,他就去反复地回想,在仙门大比中的那些时光。
当时谢衍还假托“谢景行”的气运,规避天道窥伺,他还化名“无涯子”相伴师尊身侧。他们互相试探,却又互相依赖。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师尊,师尊拘着他,要他不至于坠到深渊里去。
再看来,那段时间太短、太短了。
但是他五百年未曾尝过这样的甜美滋味,哪能忍得住心中的情爱与痴狂,于是非要去求一个回应。他的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可真的接近离别时,他又觉得不舍,想要更多,却又不敢再索求无度,生怕让师尊为难。
“殷别崖,你还记得,之前对我承诺过什么?”谢衍拉过他的手,用布巾一点一点擦去他白净指缝里的血,然后握紧徒弟的手腕,冷睨他一眼,“你曾说过,不自毁,不透支自己,等我来渡你……怎么,是骗我好玩的吗?”
殷无极的衣襟略略敞开,露出修长的脖颈与锁骨,冠冕早在剑气中碎了干净,让他墨发如流水散落在肩,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帝尊掌权多年,雍容与威仪已经镌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在如此锦绣堆中,殷无极哪怕只是随意斜倚,却不显半分突兀狼狈,反倒肆意而放浪,玄袍之上覆满的血迹,与那如流动的金色隐绣交织,他是谢衍用锦绣堆出的小漂亮,亦是九重天之上,最尊贵的帝王。
“哈哈哈……师尊啊,您来渡我,与您来杀我,于我而言,是一个意思呀。”殷无极笑吟吟地抬起眼眸,伸出手指晃了晃,狡黠道,“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而已,这样也不算骗您。”
绯眸,墨发,红唇,他只是一颦,一笑,便有种近乎破碎的美丽。
他如今是冷静,还是癫狂,已经教人分不清了。
“混小子。”谢衍早就知晓他似真似假的性格,只是端着杯盏,轻哼一声:“也罢,若你这张嘴里,哪天每一句都是真话,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我家别崖。”
殷无极又是倚着美人靠,笑得前仰后合:“师尊知我。”
“我夸你了吗?”谢衍恼他,又知他如今遍体鳞伤,只是扶着他的肩,斥他一句,“坐端正,我替你上药。”
“哈哈哈……不必了,血,就让它流着吧。”殷无极用茶盏沾唇,浅色的唇畔微微勾起,“圣人呐,现在的我,应该是打不过您了,等我彻底疯了……您斩我头颅的剑,可要快一点。”
说罢,他跪在坐榻上,略略撩起长袖,给师尊看那些血痕。那些伤势并非仅是谢衍留下,更多的是他体内魔气肆虐的后果,不断撕裂又修复,消耗着这具魔躯残留的灵力,也在消磨他的精神。
“太狰狞,不好看。”殷无极又把广袖放下,试图遮住这些伤。他仍然还能弯唇微笑,“有些伤口不能展示给您……到最后,您要是记住的不是我的模样,反倒是这累累的伤,我会生气的。”
“疯疯癫癫的,你生什么气,该生气的是我才对。”谢衍简直是服了他了,他把恹恹地歪在一侧的徒弟揽到身边来,取出千金不换的灵药,捋起他的袖子,一点一点地涂抹在他的手臂上。
帝尊也不和他犟,便乖乖倚在师尊身边,半阖着眸,伸着手,由着他摆弄。
越是治,谢衍越是心疼。那渡过去的精纯灵气,却好似泥牛入海,谢衍连当初埋在他肋下的那块圣人灵骨都感觉不到,就好像殷无极本身就是一个黑洞,随时会吞噬掉一切。
“这具身体、咳、已经快要坏掉了……”殷无极长发垂落在他的臂弯之间,却是犹带笑意地抬头,一眼便是惊鸿。“连我的元神,可能、都修不好了……再关我三百年,也是无用的……”
“……”
“先生说过的,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