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皱眉不悦,淡淡说道:“首先,我要纠正你的说法。”“如今早已没有韩人,只有秦人。”“无论你之前生在何处,长在何处,只要来到秦国管辖领土,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秦国黔首。”秦王政每攻占一国,采取许多措施,其中一项就是“更名民曰,黔首。”秦谓民为黔首,周谓民为黎民,两者有所区别。说完,喜笑着对那名老韩人说:“如今你也是秦国黔首,我们不会偏袒任何一方。”老韩人将信将疑的点点头,虽然怀疑公平性,但事到如今只好选择相信。“你们,都随本吏回钧都府。”“诸位,都散去吧。”在秦卒的驱赶下,一众吃瓜群众纷纷离去。钧都府内部大堂中,喜坐在台上,他询问告状的秦人。“汝为何名?”不需要询问黔首姓氏,因为大部分都没有。“回大吏,我叫晄。”晄,古同“晃”,意为明亮,大概率这人出生的时候,是在青天白日下。“你呢?”喜又望向那名老韩人。“回,回大吏,你叫我雾安就好。”“好,晄,你方才所言,雾安偷了你的绢布,你确定吗?”晄郑重的点点头:“千真万确!”“何时丢弃?”“不记得了。”喜轻笑道:“既然你不记得丢弃时分,却又为何笃定就是雾安偷盗的呢?”“因为——”晄指了指身旁那人,骂道,“因为他就住在我邻里!寻常时刻,能随意进入我家院子。”“不是他偷的,还有谁?”雾安全程不敢说话,看起来好像一副心虚的模样。喜摇摇头:“晄,你这是妄加之罪,雾安住在你隔壁,不能证明,绢布就是他偷的。”“可是,我现在就怀疑他呀。”“你怀疑没有错,问题是,你要举出实际证据。”谁主张,谁举证,不是靠你一张嘴就能定罪的。喜眼神一凝:“否则,本狱掾将定你为诬告罪。”《秦简》:“伍人相告,且以辟罪,不审,以所辟罪罪之。”简而言之,秦律规定:故意捏造事实陷害他人者,将按被诬告人所受到的刑罚,对诬告者处罚。《唐律疏议》又言:“凡人有嫌,遂相诬告者,准诬罪轻重,反坐告人。”《宋刑统》大部分参考依照《唐律疏议》,同样审判。不过,到了明清律,将诬告反坐,罪加一等处罚。举个例子,你好心扶起一个摔倒的老人,结果对方诬陷是你撞的,索赔30万。如果事实证明确为诬告——秦汉唐宋:服役坐牢+赔你30万。明清:坐牢+赔你45万。而不是拍拍屁股,一句简单的“对不起,我错了”就放过你的。当然,以上判责仅依照白纸黑字的古代律法推测,现实中应该会“酌情”判决。在“刑不上大夫”,且可以贿赂官员的封建时代,你还想要绝对的公平公正?喜的这句话,把晄给吓到了,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摊上罪名。如果按照诬告反坐的原则,他诬陷对方偷盗,那么他就要按偷盗罪被处理了。秦律对于偷盗罪的赃值定得很低,分为660钱以上,220-660钱,220钱以下三个级别。可见其严重性。而一匹绢布的价值刚好超过了220钱,又没达到660钱。那么,晄将按律被判处“黥为城旦”,就是脸上刻字,并且强制无偿劳动六年。念及至此,晄支支吾吾起来,他确实没有证据。“你还坚持己见,认为是雾安偷盗你的绢布吗?”晄猛摇头,他放弃了上诉。站在一旁的雾安瞪大双眼,他完全没想到,传说中的秦酷吏竟然真的帮他说话?看来,秦律虽规矩太多,限制自由,但并非是坏事。起码,能为他找回公正。喜扭头再望向雾安,郑重的问道:“雾安,你是否确定未曾偷盗?”“我确定!”“如果秦吏查出确为汝盗之,根据累犯加重的原则,将被削为隶臣,且城旦舂六载。”雾安犹豫片刻,他认真的点点头。虽然原告被告的口供完成,但是这件案子远远没有结束。喜要派人前往晄的宅院,现场调查,查出真凶。安陆县——一名皮肤黝黑的男人焦急的到乡里询问秦吏。“请问,还有征兵吗?”“暂时,没收到秦王手谕。”“啊?”黑夫呆在原地,他真是无语死了。之前攻赵、韩、燕、魏的时候,他因为年龄不足,被拒绝入伍。现在入了傅籍,又不征兵了。秦国似乎停止了对外扩张的打算。可是,对于黑夫来说,没有战争,他哪来的机会晋升爵位?没有爵位,家里要穷一辈子!,!那名秦吏瞥了眼他:“你可以自费服徭役呀,只需五年,就可晋升一级公士,还不会有那么大的生命危险。”黑夫急得快要哭出来,自费,看起来美好,你得有钱再说啊。价值五十石粮食的财物看起来不多,确实也不算多,努力点两三年就能凑出来,大部分人家里都有余粮。可是,黑夫家人口众多,哪来的余粮呀?黑夫沮丧的低下头,他双拳紧攥,不想放弃:“大吏,如果有征兵,能不能通知一声?”秦吏无语的瞥了眼他:“没有通知,你自己关注一下吧。如果每个人都要我们通知,哪有那么多人手?”如果不是实在混不下去,谁特么想做钱少事多的秦吏呀?如今的秦律,确实对官吏不太友好。黑夫只好无奈离去,他打算天天上乡,到官府门前逛一逛。秦国那么大,像他这样的困难户,还是挺多的,许多人都想着靠战争搏取爵位,一飞冲天。可是,又有几人能做到呢?大部分人只是战争的炮灰罢了。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秦人络绎不绝的报名参军,毕竟抚恤金很丰厚,牺牲有价值。老老实实种田一辈子,也许都赚不到这么多钱。秦国停战了,因为最后的两国是楚齐。齐国太远,楚国又不好下手,这让嬴政每天都非常苦恼。也许有人说,直接攻下完事,有必要想那么多吗?还真的有必要。如果没有万全之策,强攻楚国,只会引起秦国内政动荡。华阳夫人的势力不容小觑,先前是她老人家不出手,一出手就立即组建起来楚系官员阵营,与吕不韦分庭抗礼。而且,宋坤一家人与楚国颇有渊源,这也是嬴政顾忌的一点。先前他试探过宋坤的口风,对方说无所谓啊,你要打就打。可是这个回答,让嬴政有些纠结。没办法,他只能先从楚系官员下手,一点点的削去他们的势力。一天,嬴政照常的在黄昏之前,来到姒离和扶苏居住的村庄。扶苏是在公元前245年出生的,现在他已经十岁。“好像,是时候让扶苏回宫了。”嬴政在路上一直思索着,该以什么光明正大的形式,能让扶苏接受的呢?请神容易送神难呀。他不禁想起当年宋坤劝过自己,说最好不要这么做,否则会造成影响。不知不觉中,嬴政已经来到村门口,还是一如既往窗户齐开,然后敬礼关窗。“阿翁,你来了?”十岁的扶苏见到嬴政后,脸色一喜,跑过来帮他拿货物。嬴政暂时抛弃想法,笑道:“今日收成不错,贸丝赚得三百钱。”“哇,这么多呀?”结果,嬴政掏了掏口袋,不小心掏出一块金锭。“???”尴尬了,装穷失败。“阿翁,你这是?”嬴政只好找了个借口:“路上捡的。”“这么幸运呀?”扶苏好像相信了,他没有再问,而是转身跑回去,告诉阿母,阿翁回来了。姒离捧着一碟菜出来,笑道:“大旺,回来了呀?”“嗯。”嬴政点点头,“今日,吃什么?”“扶苏跟大舅上山,捕得一头豭豨,分了点肉。”嬴政不由得暗暗皱眉,十岁小孩,你让他去打猎?不过,他转念一想,好像自己九岁,就跟着宋兄上山了,那时候还遇到了大虫。当时自己坐在竹篓里,紧紧抱着宋兄的脖颈,宋兄不要命的跑呀跑,哈哈,都把自己跑吐了。“阿翁,你在笑什么?”扶苏疑惑的望着他。嬴政连忙收起回忆,摇摇头,没有说话。没有阉割过的野猪,是有很重的骚味,不过先秦时期的人们都习惯了,毕竟有肉吃都不错了,还挑什么?如果猪肉不骚,他们甚至会怀疑自己吃到了假猪肉。饭菜全都是姒离一手制作的,她有十几年的厨艺经验。嬴政都吃不惯宫里御厨做的,反而更喜欢姒离的手艺。尽管是粗糠,但是他吃得很快。小时候被饿过,长大后反而吃不惯细糠。夜里,扶苏在挑灯看书,嘴里说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淳于越被宋坤告状后,他被辞退了。后来,嬴政从蒙府专门请了个蒙武的兄长,蒙文,来当扶苏的夫子。蒙文,人如其名,打架不行,吵架厉害,什么之乎者也统统甩你脸上。他是道法儒三修,推崇道家思想“无为而治”,所以性格有些佛系。不过话说回来,先秦时期的道家和儒家,可谓是水火不容。老子时常批评孔子的礼法仁义观念,然后,老子又怼了墨子的“兼爱”、“尚贤”等核心价值观。后来的庄子更是怼天怼地,把先秦诸子百家的学术全部批评了一个遍,也是个人才。先别管人家庄子喷得对不对,起码他是真的懂,确实研究过百家学说。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那么,如此矛盾的道法儒三家,蒙文是怎么三修的呢?《史记·论六家要旨》中,对道家的点评是“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蒙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只学自己认为三家学说中有用的。扶苏五岁之后的教育,都是由蒙文教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教坏。晚餐过后,嬴政和姒离出来散步。天微微亮,太阳正好在这个时候下山,两人欣赏了一出夕阳红。“阿离,我在想,该如何表明身份?”“怎么,政哥儿你想接扶苏回宫了?”“嗯,之前我说过,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应该要回去了。年纪再大,怕会出问题。”嬴政叹了口气,聪明如他,一时间没了主意。姒离稍加思索,眼睛一亮:“政哥儿,不如这样,你让太后演一下,就说你是已故秦王,失散多年的嫡长子?”“???”嬴政愣住了,好家伙,这还用演?分明是本色出演。不过,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点点头,他打算回宫以后,跟阿母商量一下。自从见证了宋坤那晚的婚礼后,赵姬也不闹了,好像变了个人,安安静静的呆在宫里,也没有找面首。时不时养养猫狗,喂喂鸡什么的,日子倒也不算无聊。只是在寂静夜里,会不会想起那个男人?第二天平旦(3点),嬴政准时起床,吻了吻姒离的额头,悄悄地离开村庄。一辆华贵马车,已经提前守候在村门口。嬴政在马车上,在侍女的服侍下换好了冕服。十年了,除了御驾亲征赵国的一年半,他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的起居生活。倒也没有觉得累,反而乐在其中。在车上,做好洗漱和妆扮,一个时辰后,马车准点驾临咸阳宫门口。宫门外早已站着诸多大臣,他们见到这座由六匹汗血宝马驾驭的马车后,纷纷跪拜行大礼。“晨遇秦王,臣幸甚兮。”“既见君子,为龙为光。其德不爽,寿考不忘。”“既见君子,鞗革忡忡。和鸾雍雍,万福攸同。”这首诗里面的君子,原本指的是周天子,如今用来称呼秦王政。马车的帘子都没有掀开,径直的往王宫内部驶去。:()本想辅佐始皇,被迫成为匈奴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