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这话,正色道:“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之前与你说过的符箓。之前,我没有对你透露符法的来历,因为我不想让你分心,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我不会再对你隐瞒了。”
梁清漓咬了咬嘴唇,直直地看着我问道:“夫君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韩良,是建南饥荒中逃到顺安的孤儿,是在越城与你不期而遇的龙头帮小卒,是你心爱的夫君,也是……一个拥有一些不属于此界的知识的人。”
既然开了头,那就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
我一口气说道:“你有没有想象过,我们所生长的这片天地并不是世间唯一存在的天地?其实在天之外有着比漫天星星还要多的异域,是不在此,不在彼,不在任何能凭着眼睛或者五感观察到的,遥不可及的天地。”
梁清漓眯起眼睛,似乎想要在脑中描摹出那样的光景,最后迟疑地说道:“夫君是说,像妖精,仙人,还有鬼魂精怪居住的地方那样?与凡间隔绝的国度?”
“嗯,可以这么理解,但还要更远,更难以触碰。在那些千千万万的异域里,有适宜人们生长的地方,而有些地方的居民是你熟知的仙人,鬼魂,更多的地方却是居住着跟你我一样的普通人。他们生长在无数片与大燕截然不同的大地上,穿着和我们不同的衣物,有着跟我们不同的习俗,但跟我们是一样的『人』。他们若知道你我,知道大燕的存在,看我们便会跟我们看他们一样,如水中月,镜中花。甚至连时间对于这种异域都是不同的,有些国度存在于过去里,尚未来到如大燕这般繁昌的时代,有些却存在于遥远的未来里,比我们领先了千百年,所有人都过着大燕子民难以想象的发达生活。”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么。”梁清漓喃喃说道。
“哈哈,也许吧。只不过,他们的天空与人间,都会是与我们不一样的,这可比仙凡之隔还要剧烈。”我踌躇了几秒后,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从你认识我到现在,我身上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都是因此而来。我知道你从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并且一定有很多疑问。为何我这样一个小伙子会知晓天文地理,历史算学,还有许许多多根本不符我对你所说的,关于自己来历的东西。”
“夫君的意思是……”梁清漓反应了过来,脸色骇然。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嗯……在你面前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并不仅仅是韩二的,它还有一部分来自那天之外,一个完全陌生于大燕的国度。因此我一个目不识丁的普通小子,才能有你熟知的诸多能耐和学识。”
梁清漓像是在看什么陌生的人,又像是有些了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颊:“奴家曾经听说过,有些天生神童三岁吟诗七岁做文章,便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在这一生被带过来了,是有宿慧的人。这……跟夫君有些相似吧?”
“呃,从效果上来看,也差不多吧。只不过这种故事里,带有宿慧转生的神童是一生下来就记得前生之事,但我是三年前才脑袋里多了这份来自天外天的灵魂与记忆。像是这符箓,你也应该猜得到,属于整个大燕都罕见的能耐。太清道贵为国教,我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类似的法门。这是不属于此界的知识与力量。”
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将最关键的一部分道来了:“而且,我不只是个获得了天外知识的幸运儿,而是真真正正地融合了两个人的灵魂。在这个躯壳里,是大燕的韩二与一个来自天外天,名为『周铭』的陌生人合二为一的存在。韩二的父母和家人所认识的那个『韩二』,已经不在了,在我遇到你之前,在『周铭』这个天外天旅客降临的那一刻,韩二便永远地不见了。”
听到这话,梁清漓若有所思地答道:“若奴家认识『韩二』,那一定会为此感到悲伤。不过……奴家从来都只认识这个全新的夫君。比起悲伤,更多是好奇。你为何突然要对奴家说这些事呢?且不说奴家只是个见识短浅的小女子,无论是再有见识、智慧的人,听到这番话都很难相信吧?更何况,若夫君体内真的有着异于中原人的灵魂,也会令奴家很困扰呢。就算奴家相信了,夫君就不怕奴家无法接受?”
我认真地说道:“因为你是整个大燕里,不,整个宇宙中,我最重要的人。哪怕事实怪诞得令人难以置信,我也不愿对你说谎。也许这是我的任性吧,明明不说出来,也应该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我不想要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还要隐藏真实的自己。哪怕我就是我,从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便是如此,而我对你的心意,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东西,都没有半分虚假,我也想要让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梁清漓听了这话,将马扎移到我身前,握住我的手调侃道:“夫君可真会说好听的话。这下就算奴家有迟疑,也不得不接受了,不然岂不是让夫君小瞧了奴家的心意?”
我轻轻地揉着她的手腕,无奈地说道:“你话里话外,除了对我那过于奇异的出身之处显得很惊奇之外,都好像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我是不是掩饰得很差劲?感觉是个人都看得出我的背景和表现出来的模样,完全对不上。”
“嗯,夫君也没有很用心地去装作自己是个平凡的人呢,嘻嘻,也许是因为夫君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与奴家变成这样的关系吧?不过,无论是谁,看到夫君所做的事,听闻夫君所讲的话,便能够明白,这绝不是普通的农村小子能够做到的。只是,连奴家也没有想到,这背后的原因竟会是如此奇特。”梁清漓忍不住笑道。
我说道:“我看得出,其实你不是完全相信了,只是因为我是你夫君,所以才勉强接受了。没关系,我也不准备就此突然变了个人。如我所说,你在之前与现在见到的,喜欢上的人,从来就是这个我。只是现在我能够在你面前更放肆一点了,不必顾忌着掩饰自己脑袋里那些惊世骇俗的思想。”
“夫君,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要对奴家说的,是不?这段时间来,你的心事重重,奴家原以为是在担忧叛军之事,但现在看来,也许还有什么其他的。”梁清漓柔声说道。
我坐直身子正视她道:“是的。之前我说了,你所认识的韩良是融合了韩二和周铭两个灵魂的人。但作为天外天的旅客,周铭能够邀游寰宇,去探索那些陌生的,有着天地隔绝的异域。在那个时候,韩良的灵魂是分成两份的,一份在这个躯壳里,跟你和大燕的所有人生活,另一份在周铭的躯壳里,生活在另一个与大燕完全不同的国度里。”
我在这里止住了,静静地等待梁清漓的回复。
她似乎被我复杂的讲解绕得有些头脑发昏,让我掰开来解释自己的灵魂“分成两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嗯……你知道神话里,仙人们偶尔起凡心时,会用法术分出一道自己的分身,下放到人世间嬉戏,或者点化有缘人的那些故事吗?你会说分身就是仙人么?不完全是吧?但分身便不是仙人么?好像也不对。韩良便是我在大燕的分身,周铭便是我在天外天的分身。”
梁清漓有些了然地说道:“哦,夫君这么说,奴家便明白了。但听夫君所说,夫君同时是韩良与周铭两个人,而韩良是分身,周铭才是夫君真正的本身面目?夫君,你是仙人么?”
我叹气道:“我虽然有些超乎常人的能耐,但离这种神通盖世的仙家人物差了十万八千里。比起分身,每一个『周铭』所降临的那片天地,都跟主体的我没有差距,不像故事里的仙人那么主次分明。”
“我的理解是这样的:我的灵魂是这些不同的国度,不同的人生里的『我』聚集在一起的东西。在这里与你说话的是韩良,是大燕的我,但也是周铭。周铭在大燕之外,有着自己的人生,他来自一个叫中国的地方,是中国的我。中国是一片跟大燕有些相似的神州大地,但是处于遥远的未来,是一个比大燕还要晚千年的地方。『周铭』能够在不同的异域间旅行,然后正是来到这方天地后,成为了大燕的我。”
梁清漓闭眼揉了揉额角,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神情又一次绷紧。
一阵令我心脏狂跳的沉默后,她缓声问道:“那么夫君到底是『韩良』,还是『周铭』呢?对奴家来说,这许是唯一有价值的问题。”
“都是,但也不完全是。”
我想了想,将这些时日来,对于自己的经历的一些疑惑与思考,和思考后的结论对她,也是对自己解释道:“佛家的道理你也有所了解吧?超脱于时间和寰宇,肉身皮囊,剥离了一层层虚妄之后,留下的最纯粹的东西,便是『我』的本性。这份本性在大燕,便成了韩良。在天外天的『中国』,便成了周铭。”
“虽然两者会有些表面上的不同,但这都是在红尘中因缘际会而生,因缘离散而灭的色相。真正属于我的本质,无论时间地点,无论贫富善恶,都不会有所改变。所以,韩良是我,周铭也是我,我是他们,但也不止是他们。就如你是梁清漓,梁清漓也是你,但真正的你也不止于此那样。若这一生是修行,那我们便是在寻找,在挖掘这份本性。”
若将穿梭时空的经历当成色界的缘生缘灭,那我在其中的挣扎和煎熬,便是属于我自己的业报。
明晰自己的内心与真实的意愿,是修行,也是明心见性的道路。
金刚经有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