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终于回到黄土林时,我险些没有认出这片在日光照耀下,显得宁静,甚至有几分祥和的树林。
然而土地上凝固的血迹与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焦味仍未彻底褪去,让我的心神一下子就回到不久前那个惊险的夜晚。
便是连谭箐也不禁安静了下来,秀眉微蹙,无言地走在我身旁四周张望。当我们来到驻军营地数百米外的一片空地时,我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这……就是那晚决战的地方吧?”谭箐轻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的,我险些没有辨认出来。”
梁清漓挽起我的手臂,被我们凝重的神色感染,担心地问道:“没事吧?”
我微笑道:“没事。只是有些感慨而已,那晚的参战人士里,我算是伤势最轻的一批了。禹仁,幸好你也未受伤。”
唐禹仁蹲下身来捻起一撮泥土,眯眼说道:“运气而已,那场面太混乱了,哪怕是我们主动设下的陷阱,也没想到右护法竟会如此大胆,调离了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二流高手,叛军在青州过半的高手来袭击,单论战力,根本不输我们布置的兵力。若不是能够拿下右护法,怕会是诱饵被吃完,陷阱全然无用了。”
薛槿乔也叹道:“军部的伤亡数字已经出来了,那晚死了四百零六个官兵,有六十七个是没能救回来的。还有三百二十九个伤势严重或者被烧伤的伤员,能被带回汴梁的都运走了,剩下的都是只能勉强吊住命的,只得听天由命。”
我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担忧地问道:“秦喜和景伊有消息吗?”
薛槿乔摇头道:“不知。此行刚好看看他们恢复得如何。”
进了紧张而有条不紊的新营地之后,薛槿乔与驻守在此地的将领交接了一些文件,然后便与我们直奔伤兵营。
说是伤兵营,其实在这短短数日内,几栋简易的木屋已被建了起来,而伤兵便被安置在这些木屋里。
我们被两个女侍卫放行后,进入了药草味浓郁的屋子,越过数个躺在床上的女伤员之后,见到了景伊。
这个一直以来存在感不高的女冠躺在床上,清秀的脸庞有些苍白。
她转过头来看到我们,露出了欣喜之色。
“诸位,怎么回来了?”
眼见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薛槿乔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少安毋躁:“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呢。我们要押送一些罪犯回京给刑部审判,刚好路过探望你们。你还好吧?”
景伊对于这个说法有些疑惑,但是没有追问,转而答道:“多亏五台寺师傅与军医的悉心照料,已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也得在此再静养大半个月,才能起身回城。听说景源景珍也来了,不知是哪位师叔前来助拳?”
薛槿乔摇头道:“你师门没有余力派明字辈的高手前来,景源已是太清道实力最高的人。如今宗勤师叔与我派的庞师凌师叔在率领诸位武林同僚。”
景伊蹙眉道:“是这样么……我原以为师父或者明空师叔能够亲自前来支援的,冀州的情形看来比我想象中还要艰难。薛小姐,右护法虽已受擒,但濮阳的战事还是难以预料。没有你和唐、韩两位朋友出谋划策,是否不妥当?”
薛槿乔淡淡笑道:“有田将军亲临城下,叛军又在黄土林折了那么多人手与统帅,之后的就不必我等担心了。”
景伊听到这话,惊讶地问道:“咱们,咱们当真将右护法留下来了!?”
“没错,多谢你,景伊。是你与那晚所有参与战斗的人共同的努力,才斩获了叛军起兵以来最大的胜利。”薛槿乔由衷地感谢道。
景伊表情有些复杂,垂下了头,似乎有些释然,然后笑道:“如此这般,才不负师父的重望,与师门的传承呢。”
闲聊了几句后,景伊道:“诸位,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的伤势已经完全稳定住了,只需要些时日慢慢痊愈。秦兄……才是需要关注的人。”
我问道:“景伊,秦兄状况如何?”
“他已经醒了,但是十分低落。你们来了一定会让他很高兴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
景伊犹豫了片刻,垂头问道:“孙师妹的遗体……将会如何处置?”
薛槿乔轻声说道:“暂存在义庄里,我已派信使加急往藏剑宫与孙家通知他们了。”
景伊黯然说道:“多谢薛小姐……不知能否让他们告知我一声,丧葬之日,景伊无论如何都会前往的。”
“一定的。”
我们心情有些沉重地悄然离去,出了门之后,薛槿乔叹了口气道:“景伊她对孙倩之事十分内疚,一直觉得是自己没能将她照顾好,才丧命于此的。战场残酷,刀枪无眼,又何谈责任?希望她能走出来。”
走进相邻的屋子后,大部分的人都还在昏睡中,让我一眼便见到了秦喜,而他的模样却让我心头不住下沉。
原先只有两鬓灰白的长发此时已过半都变成了枯槁的素色,脸颊深陷,颧骨突出,胡须邋遢,唯有一对剑眉英气依旧,只是眉头下的那对眸子没有了熟悉的旺盛活力,而是如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
那个俊逸的青年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个疲态尽显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