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踏上回归濮阳的路途的前晚,我与唐禹仁俩人在我家聚首,讨论了一些临行的注意事项。
“姜雪的资料在此,你应该都看过了吧。”唐禹仁将一沓文件铺开在桌面上。
“她应该有四十岁了,二十岁左右便开始闯荡江湖,属于稳扎稳打的那种角儿。真正作为武林高手显露头角都是三十岁之后的事了,在那之前仅以花间派上一代容貌最出众的数人之一扬名。她,赵妃彤,林夏妍,还有如今的掌门凌秋函,二十年来近十个二流高手有一半都是同一辈的人物,倒也算是英才集出了。”
“若她真是花间派的那个神秘的一流高手,那她那一代的花间派弟子便出了两个一流高手,当真是了得。哪怕是六大派,二十年一个轮回,也不过如此了。”
我有些惊讶地问道:“一流高手竟然如此难成就么?连六大派的成材率也这么低?”
唐禹仁头都不抬地答道:“以大燕百年历史,民风尚武,至今当之无愧的习武盛世,八府之地千万户人,一流高手也不会超过百数。玄蛟卫内有记载的,仅仅不到九十个。你说难不难?”
“好家伙,那确实是真正的百万里挑一的天才了。好在青莲教还不能批量生产一流高手啊。”我感叹道。
唐禹仁凝眉道:“确实,叛军的中层和中高层战力举世无双,但真正的绝顶高手相对来说,极少。一流高手为战将者,勇武无匹,为刺客者,防不胜防,因此每一个一流高手的死亡都会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长则十日,短则四五日内,我们便要创造出一个让我们占了上风之处淋漓地显示出来的陷阱,引诱敌军踏进来,把他们为数不多的一流高手给杀了。”
“这儿,与这儿,”唐禹仁将两处道路画了出来,“便是我们准备的陷阱。白梁村之后,位置最佳的存粮之地便是铜鸡谷。此处易守难攻,地形复杂,离濮阳城仅有不到二百里之距。但也因它的地形之利,让许多战时的将领会犹豫到底该不该进去,因为敌人若是事先在其中设下埋伏,斥候很难提前扫清楚。叛军人手不足,尚未完全消化掉濮阳的收获,还没能占据此地。军部的计划是表面上将主要人手移进铜鸡谷,但在此同时兵分两路,将大部分粮草秘密运到八十里外的黄土林。”
唐禹仁冷冷一笑:“严觅就是这个秘密运粮任务的负责人,因此必定会对叛军泄漏此事。叛军彼时会有两个绝佳的选择,是事先在铜鸡谷设伏,趁大军还未布置好之时狠狠地予我们一击,还是冒险截断粮道,摧毁我们的后勤?然而严觅不知道的是,商丘已无声无息地紧急调来三百有三流之境的兵卒,十数二流高手,由陈宗寿将军暗中带领,混在黄土林的粮队中。前往铜鸡谷的大部队也早已做好准备,已有先锋队悄然去设下埋伏了。无论是哪一边,都布置了让他们有来无回的陷阱。”
铜鸡谷是一般战略意义上的必争之地,黄土林那条道路崎岖许多也不近水,运起货物辎重来事倍功半,因此很少作为大部队前进的路径所用,只有本地的商队或猎人、镖队会借着地理上的熟悉偶尔用上。
以宁王军在青州的军力,除非孤注一掷,将濮阳的兵马完全抽空来设伏,才能两者兼顾。
因此要想对我们造成重创,基本上只能二选一。
我们对着地图,反复地将这个计划从各个角度思考,推敲,最后实在是想无可想了。
“禹仁,你若是右护法和何逸云,会打哪边?”我撑着下巴问道。
唐禹仁答道:“没有严觅这条线的话,我必会选择在铜鸡谷设伏,不让官军轻易通过。不过,有了严觅的内应,比起扼住铜鸡谷,在黄土林彻底摧毁军部的物资,虽然路途更崎岖也更冒险,但这才是真正的制胜之击。哪怕是陷阱,叛军也不得不踩。”
“我也是。就算知道是陷阱,我应该也无法不这么选择。”我叹气道,“剩下的就看我们能不能找到右护法的蛛丝马迹了。若能抓住他,并且击溃敌军,那便竟了全功。”
唐禹仁面无表情地说道:“根据军部的推演,叛军的首领中应有职责之分,何逸云,胡高峰这等人主要负责征战之事,右护法则负责发布命令,发展青莲力士。虽然一流高手与将领重要,但他们真正得以卷席天下的,是莲开百籽。而莲开百籽这等秘术,不可能扩散太大。我想,何逸云作为铁心门的真传,不是青莲教嫡系,应不会晓得此术。说不定,濮阳里只有右护法一人能够真正地制造青莲力士。将他除掉,不比战场上的大胜逊色。”
我沉吟道:“确实。若是能将所有知晓此术的人都给去除掉,那叛军此时再强,也只是无根之水,没有了足以威胁天下正统的实力。”
嗯,超越者之前想要发布,但是考虑到我们的实力没有颁发下来的任务,不就是根除此界所有关于莲开百籽的传承么?
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目的其实与朝廷,与我的目的,是一样的,只不过想要做到这点,太难了。
唐禹仁叹气道:“这便要靠你那边的了。正常来说,只要右护法彻底龟缩起来,我们也拿他没辙,不过,是你的话,也许还真能期待几分。”
我笑道:“你对我太有信心了吧?但以乔三妹的潜行本事,到真有可能干出点意想不到的事。”
谈了一阵正事后,我好奇地问道:“话说,庞前辈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让田将军毫不犹豫地便透底了?”
“燕京庞家人。他的父亲,庞慎,曾是当今天子的帝师,过去的太子太傅。虽然庞师凌不是这代的庞家家主,但就如秦宓一样,庞慎老爷子走了之后,偌大庞家反而极为依赖这个武功强横的二子。若不是有李天麟珠玉在前,他必然能当上彼时的昆仑派大师兄的,甚至比后来的掌门郭振北还让人敬服。”
我咂舌道:“哇,这是真的身份显贵啊。薛家到底什么来头,能让槿乔在这么多公爵权臣的昆仑派上当了大师姐?”
唐禹仁哂笑道:“槿乔的父亲是薛家家主,也『不过』是个从三品的礼部侍郎而已,而且已到头了。曾经她的爷爷薛天峭倒是做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如今也已死去多年了。与其是她的家族给了她什么莫大助力,倒不如说,哪怕青莲教横空出世后,二流高手像母猪下崽一样遍地出现,一个出身清白,胆识手腕过人,且刚满二十岁便踏入二流之境的苗子,也仍然是无可辩驳的天之骄子。”
“昆仑四杰,除了李天麟这个异数之外,当初的庞师凌、秦宓、与郭振北也不过如此了。只要再给她十年,最多不过十五年时间,便有极大可能可以成长为一尊一流高手。整个薛家就是在撑着要让槿乔成长为参天大树,好让家族趁凉了,因为到时候,连昆仑派都要以她为荣。”
“不仅是她的家世和师长,她的年龄与其中牵扯到的朝堂关系也相当微妙。无论是京城还是昆仑,都不会允许大燕白道隐隐的新生代第一人有闪失的。若她真是一流高手,那也许还有几分决定的余地。可她不是。所以,哪怕此战需要调动青州的每一分力量,恐怕她也只能以大局为重,留守汴梁。”
“槿乔肯定会对此十分不快的。我知道你我在前线奔波,让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起到作用,甚是沮丧。”我有些感慨地说道,“白道新生代的第一人么?不过,听你这么一讲,她肩上的担子,可比想象中还要重啊。可我怎么觉得她很少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呢?好几次我追问起来她都含含糊糊地,没有仔细说,只是大略提了一嘴。”
“她与你说过这种往事?”唐禹仁惊愕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那她应是真的将你视作知己了。我与她认识了将近十年,从未听闻她对任何人透露过这些事,包括我。事实上,便是我也只是从这些年来的一鳞半爪推测她的心事而已。嗯,不过是你的话,确实也说得过去,你确实有种能让人忍不住敞开来谈的力量。”
妈呀,槿乔,你还真的就一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太心酸了吧。
许是这番话让唐禹仁自己也察觉到什么,他眯起眼睛道:“槿乔生性豪爽,行事稳重,但实则是个高傲得紧的人。便是对你的才智有所青睐,也不至于以一介白身便能够引起她如此看重,甚至将你当作知心朋友。那么……”
他低下头去,思索了片刻后,脸色怪异地又抬起头来:“……她对你有意?”
我噗地一声将喝了一半的茶喷了出去,咳嗽着抹嘴道:“什么跟什么啊,你这推测也太狂野了吧?”
唐禹仁挑眉看了我一阵,突然笑出声来:“她若真的相中你了,说明她还没完全被家族、职责这些东西磨灭了本性,倒是好事。”
他妈的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火眼金睛似的,直觉太敏锐了吧?
我抗议道:“喂,她就算真的喜欢我,我也是个有了媳妇的人了,别不把你的弟妹置之不顾啊。”
唐禹仁没有回答,只是那张习以为常地冷硬的脸庞保持着一个介于冷笑和嗤笑之间的表情,翘起的嘴角一直没有平下去,或许可称之为……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