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乐不识得路,顺着一脉清溪走,这时,来到白云池边——这是她刚取的名字,因为平贴于水上的桥是一块块白色的大石连成,石块表面很平,形状各异,边缘圆钝如云朵一般。她蹲在石板上瞧了一会儿金鱼,想着以后要带糕点来,惹鱼儿争抢嬉戏。一偏头,发现身边多了位不速之客。
是只黑猫,全身惟尾巴尖上有一小段白色,人们称为“墨玉垂珠”的。猫儿凝然端坐,四只小爪挨在一起,尾巴优雅地盘在旁边,从背影看是位谦谦君子,可再瞧正面,几根毫针一样的胡子笔直地从嘴旁伸出来,轻轻抖动,黑亮得发出银光,那对琥珀珠般黄眼睛里的黑瞳仁则一霎不霎直对着塘里的鱼。
柳乐伸手摸它圆圆的脑袋,见它不挠人,喜得抱起在怀里,低头用脸蹭着。“你真是个小乖乖。你住在哪儿,有没有人给你喂食?可不许抓鱼儿,我瞧瞧能给你找些什么吃的。”
她抱着猫一路闲逛,一面留意着道旁有没有猫窝、食碗。再一抬头,面前又是一所院落:一道略扁圆、橘子形的月洞门,扇形匾额上草书两个大字——“折柳”。
折柳表示惜别,放在这儿却显然是另一种意思。柳乐看着龙飞凤舞、洋洋得意的两个字,嗤了一声。
她足尖一转,本想就走,可是门内插着花木葱茏、锦屏也似一面小山,之前在高亭上曾见西北方位有座山,想来就是此处。一瞥之下,总觉奇巧还尽在山后;况且门两边云|墙连绵,似比别处院子更大更深,令人顿起探幽之心。
“咱们再瞅瞅里头,要是还找不到人要你,我就抱你回去养。”
柳乐对猫说着话,步入月洞门,两面一望,右手边森森一片翠竹,遥遥望见林中石桌茅舍,静谧清幽。若春夏日于此烹茶弈棋,倒不失惬意,此时柳乐感到身上一件银鼠褂子有些单薄了,她把猫儿更紧地拥在身上,朝左面石子铺就的小路走去。
走不得几步,脚下小路分为两股,一道从山边绕过,一道拐入山中。柳乐选了那道曲曲折折的,在山林间忽上忽下,正绕得不亦乐乎,道路却在一堵山岩前戛然而止。再一细瞧,原来岩上有大洞,叫一丛累垂的藤萝遮住了。洞口安着两扇大门,轻轻一推,应手而开,柳乐信步入内,走过短短一段穿廊,尽头一挂水晶帘,里面螺钿桌、云母案、白玉床、鲛绡帐,各样家什置放齐全,竟是来到了一间屋舍。
屋内毫无潮冷之气,融暖如春,飘着淡淡的花果甜香,根本不似在山洞中。柳乐随即发现这是在洞内用木头搭建出的一座小阁。香与暖倒罢了,总有法子办到,奇的是屋子没有窗户,四下里却看得明明白白,又不是烛火的黄光。她举目向四面一望,两侧墙上挂着灯座,上面各置一对溜溜圆、橙子大小的莹亮宝珠,正放出似晨光的浅蓝色光芒。
柳乐从没见过这样东西,踮着脚尖转来转去地欣赏了半天,心内纳罕:这大约就是人家说的夜明珠了,一颗也难得的稀罕物,这儿一把就摆了四个。谁会来这儿呢?——那么些好端端的屋子还不够,费许多力气,在山洞里搭一间暖阁是什么道理?
她颇有点瞧不上这种种无谓的奢靡,继续朝前走。屋子另有一道门,拨开虾须珠帘,又是一段穿廊,出了山洞,来到了小小一片山坞。
山坳中雾气缭绕,定睛看时,白烟自一方小池上冉冉而升,原是一眼温泉。
柳乐这才醒悟,身后的洞屋是为在泉中沐浴后更换衣物用的。
泉池大致是个葫芦形状,葫芦嘴便是泉眼所在,汩汩地冒着水花。葫芦上端部分,水上跨着朴朴素素一只庐亭,亭上题两个字——融雪。亭下一面圆圆的白玉桌,比水面只高寸许。这是为方便沐浴时饮酒作乐吧,想到此处,柳乐脸红了。
然而小池又实在可爱。远离尘嚣,为山石树木环抱,还有何处比此处更能令人涤尽烦恼?抬头仰望,顶上是一方宁静的淡青色天空,她不由去向往落雪时的情景。
自打出了山洞,那猫儿便弓起身,紧紧扒住柳乐肩膀。柳乐把它揪下来,“别把我的衣裳抓破了,可是新做的呢。放心,不给你洗澡,你这个不爱干净的臭家伙。”
她沿着来路再向前走,很快绕出山来。不一时,脚下小路连上一道回廊,转过回廊,柳乐定住,她好像闯入了一幅画中。
面前是宽宽大大一所院落,屋舍一样是白墙青瓦,庭中一般栽花种竹、凿池引水,不过这庭院不似别处寂寥,此时,一张矮几置在廊檐外,摆满了大小果碟儿,晋王散着发斜躺在坐榻上,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把酒杯举至口边。斜阳熔一层金光在他的大红宽袍上,如一片炽烈的火。
并不是其它地方的景致逊于此处,可因为少了画中人,便失了一种仅有血肉之躯才能带来的力量,相形之下自然显得朦胧暗淡了。
但仍有美中不足处:他的神情十分冰冷,与闲适的姿态毫不相称。一双眼睛不知盯在哪里,反正柳乐绝不愿意被这样的眼睛注视。
就在她进退不能时,晋王懒懒散散坐起身,目光不快地向她胸前一扫。那猫儿原本乖顺地趴在柳乐身上,这时一扭身卜楞跳下地,一阵烟似的没影儿了。
柳乐只得上前行礼,“殿下——”
对方抬手止住,“何必这么生分,既然已经嫁了我,直接唤我的名字。”
柳乐想起前事,不大情愿地轻声说:“我还不知殿下的名字。”这门亲结得古怪,就连庚帖婚书都是拿空白的给柳家填,婚礼上唱的又是他的封号。是以至今,除了他的王爷身份,她对夫君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