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的雁队划过群山,从郢地起始,越过重重险峻山峦,飞向北方。姜恒与耿曙策马,跟随大雁北去的道路,离开沧山,过玉衡,经梁地,出玉璧关,渡过茫茫草海,汇入野马群中,驰向北方那座黑色的塞外之城。横江沙洲上,雁群落下饮水,巨擎山的雪顶在阳光下金光万道。“众雁栖落之地。”姜恒不禁为这宏伟的巨大城市折服。“回家了,”耿曙说,“咱们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你会喜欢这儿的,恒儿。”城门高处,那口晋天子赐予汁氏王族的古钟,响起轰鸣,今夕何夕,王子归国。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姜恒仿佛看见了两个年轻的男人的身影,一人身着王服,屹立;另一人则眉眼间蒙着黑色的布条,端坐城墙高处,弹奏着雁落平沙的古曲。“总算是回来了。”那身着王服的英灵,嘴角现出一抹笑意。——卷三·雁落平沙·完——卷四·凤求凰雍国律这是姜恒造访过的第四个国都了。洛阳、济州、西川,如今则是落雁城。他与耿曙在短短十余载中去过的王城已经比天下大部分人更多,甚至比汁琮、比汁淼、比雍国朝野大臣还多。寻常百姓,一辈子也去不了几个地方。“怎么样?”入城后,耿曙刻意放慢了马速,朝姜恒问道。“厉兵秣马,巍峨辉煌。”姜恒想了想,答道,“基石下,却都是累累的血与汗。”耿曙自打来到落雁后,便忠诚地将自己看作了一名雍人,但凡任何一人说雍国的坏话,耿曙都会发怒,唯独话从姜恒口中出,耿曙无言以对。不仅无言以对,还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口服心服。城中八横八纵,宽大的黑曜岩石砖砌就,通往雍宫的黑色石砖下,确实浸润着不知多少人的鲜血。要在一年有五个月是冬天的北方,筑起这么宏伟的都城,百姓的艰辛可想而知。但这也是雍人为之自豪的一点——他们从中原迁往塞北,用了一百零九年的时间,建起了偌大的城市,成为北方的中心,简直只有“奇迹”可堪形容。姜恒并不着急入宫,先是在落雁城中逛了几圈,往东市、西市前去,又绕过全城八十坊,观察百姓们的生活。沿途之人一见他俩,便认出了耿曙,纷纷躬身朝耿曙行礼,礼节整齐划一。姜恒朝他们笑,却没有人迎接他们的目光。“为什么每个百姓头都低着?”姜恒朝耿曙问道。“规矩,”耿曙说,“平民见贵族时,必须的规矩。雍国分王、公侯、卿、士,民,五等。”“我知道,”姜恒说,“这是中原的礼节,只是哪怕在洛阳,也不至于……”“他们定的。”耿曙答道。姜恒:“嗯。”耿曙很少与百姓接触,在他的生活里,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忙时带兵操演,闲时住在宫中,每个人对他都毕恭毕敬,王族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丝毫不觉异常。“你不喜欢这样?”耿曙说。姜恒下马,牵马过西市,商人与百姓见了耿曙,忙行礼,一时市集上鸦雀无声。“哥,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姜恒朝耿曙说。“什么?”耿曙被这么一提醒,也发现了。雍国对商贸有着极其严格的管理,东市为国内所需,西市则是国外货物交易,此地由朝廷直接管辖,流通的货物价格、商人的住所、开市与休市的时间、税务与摊位等等诸如此类,以防中原斥候借商贸渗透。一眼望去,所有人都规规矩矩,脸上带着警惕,眼神里则充满了提防。耿曙道:“确实与代国不一样,没有说书的,也没有杂耍的。”代国的商会人声鼎沸,虽只有一市,却时时充满了高声叫卖、讨价还价,酒肆、食家、当铺等等热闹无比。雍国的市集则极少有人大声交谈,更无争执,大家规规矩矩,犹如排队一般,从一个摊位走到另一个摊位。姜恒问:“集市上争执,算不算违法?”耿曙答道:“算,在落雁任何一处私斗,都是入刑的,要被割去耳朵鼻子。”姜恒说:“典当是官中开办的么?”耿曙“嗯”了声,姜恒看那死气沉沉的模样,便知道当铺只能按官价进行兑换。“不要在这里议政,”耿曙提醒道,“虽然咱们不会被入刑,但被人听见了,总归不好。”姜恒点头,又转入坊间,只见百姓脸上带有菜色,一名妇人身后束着背带,背着孩子,坐在巷间打水涤洗衣物,看见耿曙与姜恒衣着光鲜,也不问候,急急忙忙地就朝门里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