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玉璧关的行动,乃是大雍举国动员之计,太子泷将朝廷托付予管魏,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赶来,没想到,抵达的一刻,却听见了汁琮被刺的噩耗。汁琮此刻躺在榻上,血止住了。绕指柔在他腹部留下了一个灰黑的创口,毒素正朝他的全身缓慢蔓延。他的眼窝深陷,出着汗,浸湿了全身,并发起高烧。“哥哥……”汁琮喃喃道。太子泷看见汁琮时,充满了恐惧,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就连耿曙也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竟会在此刻上演。他总觉得汁琮是不会死的,甚至不可能受伤,他会高坐在朝堂上许多年,威风凛凛,直到老去,在某个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撒手人寰。绝非中了刺客如此一剑,死得毫无体面可言,嘴唇发抖,脸颊凹陷,不住咳嗽,就像个垂死的老人。这种死法,蓦然让太子泷生出了近乎绝望的情绪。“父王?!”太子泷道,“父王!”“他中了毒,”耿曙转身,低头看盘上捧出来的剑,说,“剑上淬有剧毒。”军医全部来看过,却俱对此毒束手无策。耿曙说:“那刺客说不定有解药,幸亏我一念之差,没有杀他。”太子泷发着抖,不知所措,朝耿曙说:“就算有……他会为爹解毒么?”“别哭,”耿曙说,“还没到哭的时候。泷儿,弟弟,相信我,侍卫们正朝他用刑,说不定有办法。”太子泷抱着父亲那半死不活的躯体,忍着眼泪,竭力点头。耿曙摘下玉玦,递给太子泷。“把它并在一起,”耿曙低声说,“朝它许个愿望,星玉就是天上的流星,一定……一定会保佑咱们。”太子泷接过,耿曙又把他紧紧抱在怀中,用力摸了摸他的头。囚室内,姜恒已呕了三次血,意识处于弥留之际,然而透彻心扉的剧痛,却一次又一次,将他拖回现世。他的手指依次被钉入木签,每钉一根时,身前便有人问:“解药在哪里?”姜恒答道:“无药可解……准备后事罢。”“解药在哪里!”曾宇怒吼道。姜恒侧着头,两手被按在铁砧上,一名侍卫开始准备用铁锤击打他的手指。忽然间,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他听见那拷问自己的将领说道:“殿下?”接着,狱卒放开了他的双手,他便一头“咚”地撞在地上,身体不住抽搐。姜恒在那一片黑暗里,看见了浔东的高墙,那年他站在墙上,展开手臂,小心翼翼地顺着墙顶,缓慢走去。春风吹来,墙外满是欢笑,河边的柳树一片翠绿,欣欣向荣。他看见了耿曙的背影,他已绕过高墙,几步跳上屋顶。姜恒笑着喊道:“哥!等等我!”耿曙转身,不耐烦地看着他。“我们来做笔买卖,”耿曙单膝跪地,揪着姜恒的头发,让他抬起头,低声在他耳畔,危险地说道,“把解药交出来,我就饶你不死。”耿曙的声音充满了仇恨,仿佛随时要将姜恒撕成碎片,千刀万剐。最后的意识已离开了姜恒的身体,他只是无意识地,反复说着一句话。“哥,等等我……”姜恒正在黑暗中不断下坠,一切都结束了,他将在桃花绽放之处,与母亲、卫婆、耿曙、父亲……那些来到他身边,却又离开的人们再次相逢。耿曙忽然停下动作,怔怔看着姜恒的脸。他抬起手指,轻轻抚过姜恒的脸颊,拨开他的额发。姜恒浑身无力,滑落在耿曙怀里。耿曙发着抖,解开姜恒胸前满是鲜血的里衣。随着那动作,耿曙手腕的颤抖愈发激烈,到得最后,甚至哆嗦起来。耿曙撩起姜恒腰间里衣,借着囚室外的晨光,低头看去。一道被烈火烫过,并永远留在他们彼此生命里的疤痕,仿佛天空中明灭不定的火焰。正如划过天际的流火余烬,照耀这离鸿之晨。——卷二·归去来辞·完——卷三·雁落平沙回天丹玉璧关前,大雪飞扬。一骑穿过关隘外的密林,扬起漫天雪粉,绝尘而去。耿曙纵马疾驰,用尽他平生的所有气力。他剧烈喘息着,天地间一片静谧,只剩下他的心跳声,以及身前那软绵绵的身躯。五年前,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被埋在了灵山积雪下的坟墓里。但就在这一天,黑暗的世界里忽而投入了一道炽烈的强光,彻底唤醒了他,把他从坟墓里毫不留情地拖了出来——无情地鞭笞着他的灵魂!面朝那刺眼的阳光,他又活过来了,一切来得如此令人震撼,痛楚是如此强烈、如此令人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