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侍郎温理?,连同几个交好?的寒门官吏,私底下为谢蔺奔走,到处疏通关?系。
对于谢蔺罪案查证一事,他们无从?置喙,也不敢和势大?的门阀朝臣对着?干,只能给刑部各个官吏讲一讲人情。彼此都是三法司六部做事的,脸上不要闹得太难看。谢大?人好?歹官署同僚,不可羞辱或是动刑,屈打成招。
温理?他们能做的事太少,忙里忙外几日,也至多做到这?个地步。
刑部牢狱,谢蔺刚受完一场审讯。
审他的人,是刑部侍郎赵永明。
兴许谢蔺不知,但他从?前处死?的那个周康宁是赵永明的外甥,他的外甥无非是做官糊涂些,有一些贪心,人却不算心狠手辣。可谢蔺做事阴狠,一点都不给小儿郎改过自新的机会,直接将他弄死?。
谢蔺犯在赵永明手里,又怎可能有个好?日子过。
说了不能动刑,可赵永明还是以“侮辱刑部官吏”的罪名,对谢蔺施加鞭刑。
鞭子抽在脊背上,不过一记重响便撕开皮肉,牵扯出大?片纵横嶙峋的伤口。
血液浸没衣袍,血腥味浓郁,粘稠的血液流淌一地。
用刑声?惨烈,听得一旁观刑的老差役也面露不忍。
“谢蔺,你认不认罪?谢蔺,你祸国殃民,罪该万死?!你竟还有脸否认罪证!”
赵永明想听到谢蔺的求饶或是哭喊,可偏偏,郎君只是眉峰轻拧,没有半句埋怨。
他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脸色苍白?,唇瓣发青,指骨也在轻轻颤抖,随时要因失血而?倒下。
奈何谢蔺嘴硬至此,倒是赵永明一直唱着?独角戏,惹人发笑。
赵永明被这?把硬骨头气得够呛,他靠近谢蔺,冷声?嘲讽:“谢蔺,你是不是很后悔,事情做得太绝?不是我一人要你死?,是所有豪族门阀要你死?。我劝你识相,痛快应下罪名,这?样?你还能少受一些折磨……”
谢蔺心知肚明。
若是皇帝想保他,这?些罪证根本不会呈至御前。
皇帝打压世家多年,如今到了需要权衡朝政,巩固君臣关?系的时候,自然要用“谢蔺的死?”开一道豁口,作为礼物讨好?门阀。
也能警告所有依附君王的寒门臣子,以谢蔺为戒,看清楚那些“忤逆帝王、亲近旧勋”的罪臣,究竟会有什么万劫不复的下场。
谢蔺是被推出去顶罪之人,他是被推出去收买世家人心的棋子。
谢蔺猜测自己终会成为皇权倾轧之下的牺牲品,但他没料到的是,这?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还没来得及安顿好?亲子。
不过有以观在旁庇护,谢如琢应当无事。谢蔺可以戴罪赴死?,也会求君王开恩,不要殃及小儿,祸不及家宅。
乾宁帝曾经抱过谢如琢,他夸赞小孩聪慧,定能平安长?大?。这?也是对于谢蔺的许诺,为君谋事的臣子,家人都会受到皇恩荫蔽。谢蔺心知,谢如琢不会出事,可他若想保下小儿,再不能忤逆君主了……
谢蔺动了动指骨,有血液顺着?指节流下。
一时之间,谢蔺想到了纪兰芷。
他不知,纪兰芷会庆幸没有成婚,嫁给他这?样?的罪臣;还是会存有一丝怜悯,可怜他如今凄凉境遇。
不过幸好?,婚期将近,谢蔺还没来得及同纪兰芷成婚,他因罪入狱,婚旨自会解除,如此也不算耽误她。
赵永明还要再落鞭子。
谢蔺却出声?了:“若是在我家宅地下暗室寻到银钱,可以去查隔壁或者附近的宅子有没有近年出售的屋舍,从?那些屋子开始挖掘地道,能够通往谢府。若是怀疑我私社盐窑牟利,也可以去搜查盐窑场所的租赁契书,比照我的字迹以及指印,便是觉得我寻得力管事代为租赁、私下对接盐商,总得有人证以及物证,或是我取财自用的罪证。若是想我认罪,这?些东西?,你要逐一安排好?,缺一不可……”
说完,谢蔺又是一笑,他的笑声?轻微,牵动颈上的血液,触目惊心。
“我知,今日我说的这?些章程,倒好?似提醒了你们,定要处理?好?后续手脚。免得我认罪后,还有机会翻供。我并非无罪,我所犯之罪,是世家门阀的众怒;我所犯的罪,是人人自醉独我醒的清正;我所犯之罪,是明知朱门险恶,我却非要去怜那一具无蝉衫麟带遮蔽的路边枯骨!”
“赵永明啊,我死?得不冤,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我已?无所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不会再认罪,但他可以赴死?。
他的儿子,不应该有一个背负贪官罪名的生父。
他们不能对谢如琢这?样?残忍。
谢蔺在这?样?重的殴打之下,竟还能言善辩,赵永明心生怯意,怕他再胡说八道下去。
赵永明今日不敢再审,他弃鞭离去,临走之前,摔下一句:“谢蔺,你如今不过垂死?挣扎,我顾念同僚之情,原本不想伤你。可你实在冥顽不灵!谢蔺,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