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正上方的时钟在一刻不停地走着,秒针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窗外的夏蝉在拼命叫唤着,仿佛被炙热的太阳烘烤而痛不欲生,但室内冷气开得很足,不足影响得学生心烦意乱,因此周围的学生们都扭头看他的反应,乐得好奇而无恶意。
老班等得不耐烦了,用三角尺敲敲没写完的公式,“接下来写什么?”
旁边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不是哥们不帮你,哥们也没听啊……”
楼知秋低头看对方,是周尧,在码了整整齐齐的书后面摆着一小册恐怖故事集,偏过头悄声和自己说话。
后面有人悄悄给他报答案,几个二次多项式,是唐水攸。
“他都睡懵了。”燕丛枫在后面向唐水攸吐槽。
这不是整蛊,每个人的表现都那么自然,一切都无比真实,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无数次发生过,也仿佛现在正经历着。
可是不对不对……这不可能,楼知秋浑身的血液仿佛冻结,寒冷爬满全身。
他明明记得,今天晚上是自己的大学毕业舞会,他早早就邀请了庭雨疏出席,并且对此期待很久,却在这一天到来时和庭雨疏吵了一架,准确说是他单方面向庭雨疏发牢骚,他不想回忆原因,只记得他感觉非常委屈和难过,不想再继续参加舞会,随便找了一个休息室,身心俱疲地躺在沙发上,一开始他在生庭雨疏的闷气,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楼知秋心惊肉跳,心脏在剎那间几乎都停止工作了,窒息地刺痛起来,脑海里闪过无数可怕的设想,直到出现一个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想象,也许这些年的一切都是他课堂时打盹的一个美梦,即便它历历可数,清晰如昨。
他记得每一个过去的片段瞬间,念书,经历高考,闲暇时间四处打比赛,参与各个福利活动,举办公益活动,捐赠基金,那些孩子们的笑脸他都清晰地能够回忆起。
还有……他和庭雨疏的相识、相知,用手轻捧着他的脸的触感,一起在雪山上徒步,在沙滩上光脚走过的脚印,每一个晨昏日落的相依相偎,散发着暖色灯光的厨房里,传来煲汤的香味。
庭雨疏看自己时那专注温柔的眼神,他叫自己的名字,“知秋。”
他的好多个拥抱,好多个吻。
楼知秋慌张地站起来,目光惊慌失措、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试图找出不合理之处,来支持自己认为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梦。
他不相信,他的生活、他的爱情,都只是偶然滑进他学生时代午间的虚幻梦境,气泡一样一戳就破。
突然间,他的目光完全被一个人影攫取,那样熟悉、亲切、温暖的轮廓,只要剎那间的一瞥,便仿佛星河沉落,气海蒸腾,他的宇宙剎那千年,突然抓住了锚点,楼知秋被冲击得满天乱飞的魂一下落到了实地,不再感到惶惑不安了。
他失神地看着对方的侧脸,既熟悉又陌生。
浅淡的眉目,低头看书时帘子一般挂落下来的眼睫柔软葳蕤,秀逸的五官粉妆玉琢,纤细而挺拔巧劲,如一枝抽条的新绿竹枝。
他应该是见过这个年纪的庭雨疏的,但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了,因此他还是第一眼注意到,这个男孩和他所熟悉的挚友之间的差异,肌肤。
庭雨疏的美极为冷淡,他的体温较自己偏低,触手清凉净爽,即使在闷热的夏夜也从不燥热盗汗,很少显现血色,又细腻光洁,是真正的雪肤玉骨。
但眼前的这个男孩,窗外的阳光擦过香樟叶的边落进来,细细地勾勒出他的轮廓,炽烈的光带镶着模糊的绒边,却连发丝都镀上了一层清晰的金色。
因为这个原因,即使坐在冷气中,他还是被烘烤得面色泛红,又因为受热不均难以流汗,脸颊不堪其扰得潮红愈深,楼知秋能想象,若是极近距离看,那光滑的脸上会像一颗将要成熟的淡粉果桃,有一层浅浅透明的绒毛,在阳光照射下会柔化模糊成融融金光,青春就是这样朝气蓬勃的具象,雏鸟一般羽翼未丰,未褪稚气的柔软鲜甜。
暴烈的日光下,金碧透明的香樟叶彼此交织成一张画布,作为衬托他的底色。
周围的同学都在看着自己,只有这个男孩,沉稳地看着自己的书,仿佛不关心任何事,也不在乎自己被晒得难受,保持专注、刻苦,好像这是一种独到的品格历练,矛盾、别扭而固执沉闷。
可奇怪的是,他分明从一开始就一副与己无关的做派,等到周围的学生都在交头接耳了,却忽然侧了下头,不动声色地看向楼知秋,这一眼两人刚好对上,他像是有点受惊或者尴尬,立刻扭回头,不再关注了。
楼知秋冲他发半天呆,看得太久了,以至于任鸣忍不住冷嘲热讽,“你在看什么,庭同学?人家那么好看,一直盯着看?”
楼知秋慢半拍地有点呆地回道,“他确实好看啊。”
以为他是在挑衅,任老师顿时气结,而班上同学则哄堂大笑起来,一片嘈杂热闹中,被起哄的小庭同学又禁不住扭过头看他,这次眉宇间郁结着费解和尴尬的恼意,完全不明白楼知秋怎么会说这么轻佻的话。
楼知秋当然不在意他的恼火,只是心里轻柔地感叹着,好漂亮。
他很少用漂亮去形容庭雨疏整体的美,漂亮和美是有区别的,至少他认为,漂亮更倾向于娇艳的柔美,不施粉黛而雌雄莫辨,或者说,漂亮是一种利他性的,让人容易把玩、心情愉悦的美。楼知秋知道,这是因为眼前的庭雨疏还未成年,那种冷淡出离的气质还未出落,五官玲珑精致,不像后来舒展开来走势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