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的诏书,很快就到了邵续的手中。但来得太不是时候,让邵续有些左右为难。兖州刺史刘演战败后,迫于石勒的兵威,邵续投向了石勒,前段时间,刘琨、段匹磾举起讨伐石勒的大旗,让邵续看到了希望,不但驱逐了石勒派来的官吏,还借机把渤海郡打通,让他所在的乐陵郡,和幽州有了来往的交通。邵续这边都准备就绪了,结果段家兄弟临场撤火,都各回各家了。他们这一撤不打紧,可把邵续坑惨了。段家兄弟毕竟势大,石勒不敢轻易去招惹,可他邵续,满打满算,占了乐陵一个郡,外加平原半个郡。石勒的怒火无从发泄,自然要找一个最软的柿子来捏扁了。本来一直和邵续作战的是孔苌,石勒觉得不解气,临阵换将,换上了他的侄子石虎。石虎可和孔苌不一样,他一般不带粮草,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他治军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要么你把对方做成包子馅,要么你就是今晚的包子馅。在包子馅的致命威胁下,即使是猛如关张的好女婿刘遐也没能支持多久,就带着妻儿亲随,弃郡而走,要不是石勒有了新的计划,召回了石虎,恐怕现在邵续,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了。而这恰恰也是自己犯难的地方,从实力出发哪?自己这点人马,石勒翻个身就能给压死,但毕竟现在和段匹磾成了盟友,他现在右手上拿着的,就是段匹磾的求援信——原来段匹磾的族兄段末波,是个隐藏很深的老六,先把叔父涉复辰哄上单于位,等到段匹磾去祭奠前任单于疾陆眷,和拜谒新任单于涉复辰时,一杯毒酒又送叔父涉复辰上了路,然后,段末波就召开了部族大会,以缺席审判的方式,一致通过了涉复辰谋杀案的裁决——杀人者,匹磾。只这五个字,掀起了段家的内乱。去祭奠的段匹磾,没有一丝防备,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连和他同去的刘琨嫡子刘群,也被段末波抓了去。就在段匹磾狼狈逃回蓟城,不知道怎么和老友兼亲家刘琨说,他的嫡子刘群被自己给弄丢了时。刘群好巧不巧的被自己都斥候给截住了,段匹磾高兴的劲还没上来,斥候就从刘群是身上搜出了段末波的亲笔信。段末波这个老六,自从认了石勒当义父后,也长出了不少脑子,信不长,字也不多,却字字诛心——越石吾兄,我也可以效忠晋朝,我也可以和你做儿女亲家,我还是段家单于,段家现在四份势力,我已经占了三份,和我合作,比和匹磾强。没有什么民族大义啊,什么新情故交啊,全是实实在在的算计。而这份算计,也把远在乐陵郡的邵续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现在段家兄弟正式开打了,段末波给刘琨的信,邵续也收到了一封,现在段匹磾还派亲弟弟文鸯来询问,这文鸯可是好几次不顾性命,帮自己打退了孔苌的进剿,面对自己都恩人,邵续总不能说谎吧?但要是说真话的话,岂不是又要陷刘琨于不义?邵续看看左手的建康诏书,再看看右手的匹磾密信,想着一会儿,文鸯又要来问自己,愁得又在屋里来回踱步。正发愁着哪,女儿女婿顶着一脸一身的血,就出现在了他面前。邵续看了看女儿,自己这个女儿倒是比自己那些儿子强太多了,不禁有些心疼的说,“你去洗漱一番,去后院陪你娘说几句话吧,为父和阿遐有几句话要说。”邵氏奔了后院,去见自己的母亲兄弟,邵续就将手中的信件诏书都交给女婿刘遐。刘遐快速翻看着,看完后,当场就表态了,说道,“父亲,没说的,现在这个形势,石勒都打到眼前了,孩儿怎么也不可能丢下父亲,自己去下邳享福。匹磾虽然是胡人,但孩儿看,他的忠诚,一点不比咱们这些晋人少,像这样的英雄,我们不帮,我们帮谁?”刘遐短短两句话,就解开了邵续的烦恼,邵续拍了拍刘遐的肩膀,说道,“阿遐,,!你说得对,匹磾几次舍命相救,这次他求到我们了,我们没理由不帮,但朝廷的诏书,咱们也不能置之不理。我看这样吧,为父亲自带兵去截段末波的后路,你带着全家人,尽快到下邳去,这样,我们既对得起朋友,也对得起家人和朝廷。”刘遐看着邵续,犹豫良久,还是问了出来,“那父亲,你自己哪?”邵续笑了笑,说道,“我本以苟活这么久,也够了。”刘遐继续说道,“父亲,要走,就一起走。段家一玩蛋,石勒可就不会像之前那么宽容了。”邵续摆了摆手,说道,“我不想走吗?走不了了,这前面有石勒这只虎,后面还有曹嶷这匹狼哪,曹嶷可是一直盯着乐陵郡,为父刚屯了一些田,想有个好收成,积攒点力量,就被曹嶷打劫一回。”刘遐还想劝,但知道邵续说得句句在理,谁都能走,就他邵续不能走。从冀州刺史这帽子扣到脑袋上时,就注定了,他只能和脚下的土地,一起沦陷。刘遐擎住眼泪,说道,“父亲,既然如此,就让孩儿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吧,这次对付段末波,就让孩儿代你出征吧。”邵续看了看,疲惫了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去和她们娘俩嘱咐几句,一会儿,段文鸯来了,你告诉他我们的决定吧。”邵续回后院去和妻女告别,刘遐也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刚刚沐浴完,回到正堂,就看到段文鸯已经坐在里面了。段文鸯见进来的是刘遐,连忙问道,“怎么样?和石虎打过了?”刘遐点了点头,说道,“那家伙就是个疯子,谁有一点后退的意思,直接就冲过去,现场实行军法,砍了头还不算,还要现场做成包子。我也没能顶住。”段文鸯也感同身受,前一次他去救援刘演时,也是一样的。本来自己占尽了优势,可就是挡不住这疯子的血勇之力。“你能逼退石虎,就不容易了。”刘遐摇了摇头,说道,“那是说的好听,我逃命都来不及哪,哪有心思逼退石虎,一定是石虎得了令。”段文鸯也点了点头,问道,“正长兄(刘遐的字),我不和你绕弯子客套了,幽州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邵刺史怎么决定的?我都在这里等了三天了,哪怕是把我绑起来,送给末波当礼物,也该给个痛快话了。我知道末波势大,段家四份实力,他现在独占其三。匹磾兄一点胜算都没有。但正长兄要是还念,咱们往日并肩而战的情分,就放小弟回蓟城,小弟就算是死,也得和匹磾兄死在一起。”刘遐摆了摆手,说道,“文鸯兄言重了,你我生死兄弟,若不是你几番舍命相救,我们父子早就被石勒擒住了。现在也不过是以德报德。我们父子又岂是那种恩将仇报的小人?”段文鸯感动的鼻涕眼泪都掉了下来,拉起刘遐就要点兵出发。刘遐甩开段文鸯,示意对方先坐下,说道,“文鸯兄,先别着急,你也知道,我们父子本来就势弱,我又刚刚在平原受挫,还要防备着背后的曹嶷偷袭。派多少人去,还要等邵刺史出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段文鸯也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脸,说道,“这,这已经很好了,我之前还去代国借兵,可差点没回来。”刘遐听到这句话,腾得一下就站了起来,说道,“什么?你去和拓跋郁律借兵了?”段文鸯摸了摸脑袋,说道,“嗐,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嘛,他平代国内乱的时候,也找我们兄弟借过兵。”刘遐打断段文鸯的话,说道,“不一样,刘越石可是把你们害惨了,代国现在已经暗中投了石勒,要不然石勒能放弃这个机会?”段文鸯心里一惊,问道,“那怎么办?”两人正说着,邵续交代完了事情,从后院走出来,说道,“你们的话,,!我听到了。我一直藏着一张牌,本来想等着朝廷北伐过河,合围石勒的时候再用的,现在看来,不用是不行了。平州刺史崔毖,龙骧将军慕容廆,和我都是至交好友,我刚才已经分别写了信给他们两人,请他们二位出平州,直袭令支城,断起后路,我们走海路出港,袭徐无、右北平掐住他的中间,再加上匹磾,从蓟城出击,定能让末波首尾不相顾。”听完了邵续的计划,文鸯就要急着把这个好消息送回蓟城。邵续拉住文鸯说道,“文鸯,匹磾这个人,哪都好,就是疑心太重,你回去和匹磾说清楚,别让他中了末波的离间计。刘越石在晋的心中,份量很重,要是把他杀了,那可就人心离散,还便宜了石勒。”段文鸯一拍胸脯,说道,“放心吧,我一定带到。”看着段文鸯离开府中,邵续、刘遐也准备渡海的船只。这段末波弄死了疾陆眷,又坑死了涉复辰,整合了段家三份力量,眼下就剩下段匹磾龟缩在蓟城里,他还是不放心还联系了他的好义父石勒,以及还剩下半口气的拓跋郁律。要来一个三路夹攻。可他自己一个人围着蓟城,夹攻了十几天,义父还在襄国开办小学,他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家伙,也装起了文化人,还一连开了十几个小学,招了一百多个童子,不但有那些公卿的儿子,连那些平常和他不怎么样的衣冠华族,也拉拢了不少。至于拓跋郁律,就更没指望了,借口和祁氏又起了纷争,正准备去打盛乐哪。合着三路夹攻,就他自己一路,这还不算倒霉的,倒霉的消息在几天后陆续传来,他的两个大本营令支城、右北平,先后被慕容廆和刘遐击破,城中人口也都被掳走。段末波见围城不灵,只好假装撤走,等段匹磾来追时,突然后队变前队,伏兵四起,把段匹磾打了个大败亏输,要不是他那个勇武非凡的弟弟段文鸯守住了阵脚,这一波攻击,段匹磾可就见了列祖列宗了。段末波正要乘胜追击,谁想到,刘遐又从背后杀出,这家伙和慕容廆不一样,慕容廆抢了东西就走,而刘遐抢东西人口是假,连夜急行军,就出现在了段末波身后。刘遐的加入,让段匹磾又重拾信心,两边夹攻,将段末波赶出了燕国。正当段匹磾还在高兴,憧憬着一统幽州时,拓跋郁律的大军又突然出现,放过冲得最凶的段文鸯,直奔段匹磾中军而来,连续作战的段匹磾早就体力耗尽,被拓跋郁律带着怒火,一波带走。段匹磾眼见段末波越跑越远,面前的拓跋郁律,把这两年的怨恨都发泄到了他身上,知道力拼没有好结果,一面抵挡,一面向邵续所在的乐陵郡迂回,想着邵续从后接应一下,他好休息一阵,结果事与愿违,邵续接到前线的战报,也点了兵出厌次城,乐陵郡还没出了,就传来曹嶷已经渡河,邵续只能回援。段匹磾边打边退,一直就退到了盐山。正当断匹磾以为终于能借着地势缓一缓的时候,顶级老六石越带人从盐山杀出,阻断了段匹磾南入乐陵郡,和邵续合兵一处的计划。就在段匹磾以为自己要死在盐山时,刘琨再次展示了他大忽悠的能力,凭借一张利嘴,和在拓跋家的威望,愣是把杀得性起的拓跋郁律劝走了,而拓跋郁律的撤场,也让刘琨腾出手来,绕到了石越的背后,给石越来了一波不疼但恶心人的乱箭骚扰,借着这个空挡,段匹磾收拢队伍,猛冲猛打,突出了重围,退回了蓟城。而让刘琨和段匹磾没有想到的是——石越那支精锐骑兵,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好像遭到了什么重创,竟然调头回去了。:()新语新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