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亮追了半晌,杜乂就跑了半晌,府里的人还都以为是作为先生的庾亮在惩罚调皮的学子,也就无人插手搭理。这可把杜乂给忙坏了,事情是闹大了,死肯定是死不了了,但庾亮借这个由头,给他来一顿鞭子抽屁股,还是很有可能的。“你站哪,再跑就进后院了。”庾亮一抬头,两人已经从前院追打到了后院门,再往前几步,就是王家的后花园了。“哎,”杜乂一只脚探进去,回头挑衅庾亮,“庾先生,有本事继续啊?我是个小孩子,闯进去,最多是再挨一顿板子,你哪?”“弘治,我就不信,你能不出来。”庾亮索性就蹲在门口耐心的等待起来。“又是哪个混球,外面跑跑不下,跳到院子里?”雷夫人的的手比她的话来得还快,一把就把杜乂薅了出来,退身回去,就关上了门。“庾先生,下手有些分寸,毕竟是杜武库的嫡孙。”“额~”杜乂抬头看向眼神已经锁定了他的庾亮,“庾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和我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孩子?你现在当自己是孩子了?刚才可要逼我……”“逼你什么?”杜乂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就赌庾亮不便实话实说。“逼我放弃做先生的原则,那怎么能行哪?说好了是五十遍,就是五十遍,少一遍都不行。”庾亮的脑子也是转得快,一下子就给自己找好了台阶。“行,先生不愧是先生,学生这次认栽了。打吧。”说着杜乂反过身去,把腚撅得老高,双手捂着眼睛,等待着命运的降临。“啪、啪,”两鞭子打出了两声空响,杜乂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痛感,扭头一看,庾亮的两鞭子都抽到了自己的腿上。“这……”“这什么这,还不快扶我回学堂。”庾亮也没想到这鞭子居然这么疼,打第一鞭的时候就后悔了,可既然已经做了场面,咬着牙也要做完。师徒二人来到学堂,杜乂扶着庾亮坐下,自己恭敬的站在一旁。“弘治,依照你的主意,真就能买到奇货?”“能不能我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代郡可就要乱起来了,这要是一乱,天下就更乱了。”“你倒是什么都清楚,那你说说,这代郡怎么就乱了?”“这还不是明摆着嘛?连刘琨都通过温峤来示好江南了,不就是说明他们并州的日子快到头了吗?”“你倒是心眼子多,小心被心眼子压得长不了个子。那你说说,代郡会是怎么一个乱法?”“和建康一样啊?废长立幼。”“哦?你怎么知道的?”“依常理推断,不管是代王世子,还是琅琊王世子,身边都围绕了太多的能人,已经足以威胁到王爷本人,这种情况是一个雄心壮志、春秋鼎盛的王爷所不能允许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设计将东海王世子司马冲也牵扯进来?”“先生,搞清楚状况,不是我设计把司马冲牵扯进来,而是司马冲本身就在局中,他本来就是琅琊王最重要的棋子。”“你是说?不会吧?”“哎,我可没说,好家伙,这种离间人家父子亲情的罪名,可别扣在我一个小孩子身上。”“你的意思是?王室对付王氏是假,对付世子才是真?哪你还让我去烧世子的灶?”“都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哪有什么真假,谁赢他帮谁,不管谁赢,都是他赢。好算计。”“你既然都看透了,想来是有应对的办法了?”“刚才不就已经告诉你了?拉裴妃入局。”“拉裴妃入局?”“是啊?谁说将来天下的正统,就非他琅琊王司马睿的?追根溯源,这些南渡的士人不还是借了东海王司马越的福气嘛?难道就不能是东海王来执掌江南?”“东海王?东海王不是早就死了吗?连他本来的世子也没跑出来,现在的世子还是琅琊王的儿子过继的。”“正因为如此,琅琊王想拿司马冲当一个冷子,而先生哪,就把他炒热。”“炒热一颗冷子,于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好处自然是有,就是借着废长立幼的风,扎牢世子的地位。”“哦?什么风?”“代郡在西北,应该算是西北风吧?”“哈哈,那你看,这给温峤的回信我该怎么写?桓彝自己把握不住,求到我这里来了。”“这真是个聪明人哪?”“哦?怎么个聪明法?”“这信就是一个大坑,不管是给王室还是王氏,都会引起另一方的不满,他偏偏是给了先生,把这足以压死他们桓家的不满,消弭于无形,比他那个劝曹爽诛杀宣帝一家的祖宗桓范,强了不知道多少。”“那这个大坑,现在落我手上了,我又该怎么办哪?”“先生不是已经想好了吗?何必还再来考较学生?”“你不妨说一说,看看和我心中所想是否一致。”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先生既然抬爱,那学生也不能不识趣。代郡也是并州所辖之地,代郡的百姓,也是并州刺史所辖之民。”“嗯,是这个意思,那就这么写嘛?”“先生又考较学生了,既然信中写得是代王的家事,那回信,也应该是琅琊王的家事,那桓彝不是总觉得县令屈才了嘛?何不把他安排到世子那里,也算先打个埋伏。”“你是说,就写琅琊王世子和东海王世子争宠?”“先生难道不是这么想的?还可以给祖逖一笔钱。”“给他钱干什么?再说,我哪里有钱?”“先生又过谦了,南顿王打击顾家的买卖,那得来的好处,不少都落到先生的口袋了吧?”“咳……,这算你猜到了,但祖逖似乎不好驾驭,要不然琅琊王早给他足兵足食了,不会只是应付一下,让他收拢和阻拦南下的流民了,而不问北伐了。”“这事情,先生如果不做,也会有人做的。”“哦?却是为什么?”“这不是明显的嘛,温峤来信的目的,就是想得到江南的支持,希望江南可以出兵牵扯住石勒和刘聪,刘琨才好去处理代郡的危机。”“这……让我再想想。”庾亮把展开的回信又合了上。千里之外的代郡,平城之外的新平城。代王的长子拓跋六修刚视察完城墙的建设,和卫雄、姬澹一起回到府中。看着六修一脸的愁纹都快把帽子顶掉了,群臣之首的卫雄就问,“世子殿下,可是嫌城墙修得太慢?代郡这个时节太冷,砌得太快,反而不结实。”“不是,之前修平城的时候,卫先生就已经讲过,我只是在想,父王是不是不爱我了?”“世子为何做如此想法?代国的大半兵马钱粮,都受世子节制,大王对世子的恩宠有增无减。”“那可能是我乱想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这都一年多,没见过父王了,修完了盛乐城,就来修平城,修完了平城,又来修这个新平城,我都快成了修城匠人了。”“世子殿下可是担心时间久了,大王身边会有奸佞小人进谗言,离间世子与大王?”“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要不,我接着汇报新平城的修造情况,回盛乐城去看看?再说了,我都一年多没有见过母亲了,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六修越说越兴奋,更是一刻也等不及,就唤人去把那匹名马骅骝牵进来。六修翻身上马,马的缰绳却被姬澹夺在了手中。“哎,姬将军,这是何意啊?难道你要和我一起去?”“有件事情,我和卫雄一直不知道怎么和殿下讲。现在看来不讲不行了。”“讲嘛,你们这些晋人就是规矩太多,大家都是生生死死的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世子殿下先下来,臣再讲。”“好好好,不差这一时三刻。”六修重新回到席上。“殿下的母妃,触怒了大王,已经被大王贬黜,殿下这趟去盛乐,恐怕是见不到王妃了。”“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单单瞒着我一个人?当我好欺不成?我这就去盛乐,为母妃讨个说法。”六修又跳起,跑出,翻身上马。姬澹、卫雄再次挡在了六修面前。“你们俩干什么?你们晋人不是最讲孝道嘛,说什么圣朝以孝治天下。”“请殿下三思。”“让开,否则,我可纵马伤人了。”六修手里的缰绳勒得很紧。卫雄等人劝了又劝,无论怎么劝,都劝不下一颗担忧母亲的心。六修还是骑上他那匹日行五百的骅骝,离开了新平城,到日落的时候,已经进了盛乐城。六修一路闯关而入,很快就见到了代王猗卢。猗卢左手边上是幼子比延,右手边是比延的母亲,那个妖艳的骚货,定是她吹了枕边风,才让母亲被贬黜。除去猗卢一家三口,还有盛乐的贵族们,围着火把在唱歌跳舞。拓跋猗卢抬头一看,一匹骏马已经到了面前,骏马上端坐的,正是在修新平城的长子六修。“六修,你怎么来了?新平城修好了?你这样擅离职位,下面的人怎么看?”“父王,孩儿有这宝马良驹,可朝发夕至,不会耽搁太久。”“父王,父王。”比延摇晃着猗卢的胳膊,“这匹马好威风啊,比父王马厩里所有的马都威风。”“比延,你喜欢这匹马?那父王就替你大哥做主,把它送给你。”猗卢借着酒劲把缰绳夺过来,递给了身旁的比延。“父王……这,”六修这气已经顶到脑门,这是什么父亲,儿子从几百里外飞奔而来,刚刚下马,气都没喘匀哪,什么也不问,咔,先把马抢走了。“怎么?你不愿意?”猗卢感觉到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战,脸拉得比马脸还长。“父王,儿臣不敢,只是这骅骝野惯了,怕伤到了小弟,反要累父王操心了。”,!“哦?比延啊,你大哥说,你驾驭不了这匹骅骝,如果你能骑着这马,绕这马场走一圈,你大哥就割爱送你了。”猗卢又替六修做了决定。比延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当然,骅骝也二话不说,就把比延掀飞出去五米,还咧着大嘴,打着响鼻。小王子比延哪里受过这个气,夺过旁边侍卫的腰刀,冲过去就要砍杀骅骝。六修哪能让他得逞,一个抢步,空手入白刃,抢过比延手中刀,还把怒气冲冲的比延绊了个跟头。比延还要上前厮打,一看六修已经横了刀要劈自己,瞬间就吓得三魂七魄俱散,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父王,大哥他,为了一匹破马,要砍了儿臣。”“逆子,”猗卢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把六修打在了一旁,忙着过去抱起比延。“还不跪下,向比延赔罪,本王还在哪,你就这么对待你的亲弟弟,我看你们母子眼中,根本就没有本王。”“父王,儿臣是世子,又是长兄,哪有君拜臣,兄拜弟的道理?”六修把脖子一挺,这个份可不能丢,这一跪要真跪下去,就等于承认了让位给比延。“道理?”猗卢夺过六修手中的刀,反架在六修的脖子上,“我看你和那些晋人待得太久了,忘了我们拓跋的道理。在拓跋,本王就是道理。本王让你跪,你居然敢不跪,你想造反吗?”六修朝着猗卢跪下,双手和头都伏在地上。“冲着比延跪,本王的话,没有说清吗?”“父王,儿臣策马前来,只想问一句话,母妃何罪?”“呀,你这个屡教不改,还敢质问起本王来了,你该不会学晋人那一套,要给本王来个清君侧吧?比延,过来,站在前面,接受他的跪拜,将来这整个草原,都是你的马场,区区一匹骅骝又算得了什么?”就在比延要站到六修面前时,骅骝从后面蹿出来,一蹄子再次踹飞比延,伏身驮起六修就跑,一跑就跑出几十里,跑丢了后面的追兵才停了下来。“骅骝啊,这次你可是闯大祸了,不过没关系,就算这大祸,你不闯,我也会闯,咱们兄弟谁闯都是一样的。”:()新语新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