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几个月古里炎真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自己为教父准备棺椁和葬礼时的场景和当时满怀阴暗和兴奋的扭曲心理。
这个世界的沢田纲吉的确早早地就揭开血洪水事件的真相,并亲手替他报了仇,替彭格列给了他许多补偿。
可对那时满怀复仇之心的古里炎真来说,就像是在一个准备许久的热气球上突然扎了一个洞,在一个转到极限的马达上泼了一盆冷水,他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更无法就此感到释怀,他无所适从,甚至将满腔的不甘、恨意的矛头对准了沢田纲吉。
他觉得,教父是为了自己的生父捏造了一套荒唐的说辞试图脱罪,将一切都推到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头上,对方甚至还是个怎么解释都能推的幻术师!
说什么不想让他被卷入仇恨的漩涡,不想让他被人利用伤害自己,不想牵扯太多人让大家受到伤害——不过是借口,借口!
这种冠冕堂皇道貌岸然满口谎言的人要死了?还委托他来做后事?!哈!好!真好啊!
沢田纲吉可真有胆子!
——所有的阴暗猜测都在那场葬礼后极限地反转,成为腐蚀大地的剧毒,将古里炎真的心烧得千疮百孔。
沢田纲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居然可以毫不在意地让用一个想让他死的人主持他葬礼的流程。
现在还主动地……主动地坦白他就是利用了当时的古里炎真。
他、他不仅占据了道德高地,带着这样可爱的表情,一副大事化小的样子,还、还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他自己头上,是想让古里炎真更加的内疚吗…?
但是……但是……古里炎真怎么可能不受到沢田纲吉的蛊惑呢?匍匐在天空下的大地,天生就仰望着,憧憬着……
那样的强者,如许的温柔。
这个人、多多少少是带点腹黑的吧?
他总是、让古里炎真这样无所适从。
他们的交集是那样少,可今天青年一番隐藏在插科打诨下的关心,却将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既不是避而不谈,也不是空洞的劝慰。
而是勇敢地直面,公正地剖析,将一切都摊开,不让任何阴霾滋长。
他总是……用最温柔的方式包容着一切。
可你要说他就像个神明高高在上不可接近不能亵渎吗?
不……也不是……完全不是。
他也是有自己的小脾气,有他的固执、偏爱和不平的。
有他小小的报复,有他的强硬决断……
“真狡猾啊……沢田纲吉。”古里炎真背靠着集装箱慢慢地下滑,“说不过你啊……之前,见不到你的面,传出来的消息又那么可怕,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好怕啊,沢田纲吉君,我真的……我真的……很自私,我害怕,如果就这样失去你了,如果……再也无法弥补那些伤害,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我总是在意识到珍贵前失去,我总是那么懦弱、无力……我该怎么办啊?我就想……一直一直想,他们……彭格列的人说最危险的时候,那个晚上……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我居然睡着了……连那个白兰都!”古里炎真用双手按住自己的眼睛,颓然地将头埋入腿间,“醒来后……我的头发就这样了——我在想,听到你好起来的消息,我在想,如果、如果这就是代价,哪怕把我一半寿命给你都行——你看,我好软弱,我怕死,怕看不到你了,也怕失去铃木他们,连全部的命都给不了你……”
“可是……如果炎真真的是胆小,也没办法把小宝贝送回去,没办法一起创造出这个世界,没办法把我拉回来,让我活过来。
那个晚上,你的头发白了一半,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好——炎真,你的命本来就只属于你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你已经把一半的命给我了,这是谁都没有做到的事。”沢田纲吉干脆盘腿坐了下来,古里炎真和三浦春是不同的,他动作粗鲁一些也没关系,不会唐突了对方,“炎真,你的大地之炎一定在让我活过来的过程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当时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做到,说实话,我受之有愧。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像我们的过去,往事已经不可追了……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的,向前看吧——作为、想和你做朋友的人,我想……我想让你跟我回去,看看还有没有救,别——”他伸出手指堵住古里炎真干涸的嘴唇,“别说丧失话,我想你好起来,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就相信我吧!”
唇上的手指温度并不如何灼热,反而还有些凉意,却让古里炎真像烫到了一半,他想要躲开,却鬼使神差地在上面轻轻地吻了一下,“我不相信你。”他抬起眼睛,十字星状的眼睛中因为含着泪仿佛真的有星光,“但我愿意相信你。”
沢田纲吉张了张嘴巴,他匆忙收回手指,羞窘地摸着后脑勺嘟囔道,“什么嘛……说得这么、这么……随便你信不信啦。”
“我当然想和你回去,不过卡塔尼亚港口贸易的份额也要跟着一起——沢田先生,我很累了,真的很累,你坦白……那我也坦白,我守着这里不止……是几个月而已,我守着……一直守着,因为是你交给我的。
卡塔尼亚……从未让别人染指过,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他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哭腔,“好难啊……我做不来的,可是还是逼着自己硬做,我明明就是……知道最多的,离你最近的……我真的好累,没法再坚持下去了,西西里,是属于你的,我的教父,你拿回去吧,好不好……我、我听你的话……”他跪下来,将头埋进沢田纲吉盘着的腿中,“教父,请救赎我吧,我好累啊……大地,是没办法给继承「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