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人员:“好在家属院离消防站比较近,消防员及时赶到,把火扑灭了,没有造成较大的伤亡。他是电瓶车的主人,伤得最重。”
烧伤是林尔善的老本行,他见过许多更加惨烈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眼下房东的伤情,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他低下头,看到房东烧得焦黑的手掌,正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摆,忽然胃里一阵恶心:“高燃提醒过你,不要在楼道里给电瓶车充电,你为什么不听?”
房东一怔,这才认出了他:“林医生……”
林尔善戴着手套,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衣服,面无表情地推他进入治疗室:“程阳,给他输液。家属来了吗?病人烧伤太重,需要急症手术,家属进来谈话。”
“来了来了!”房东的妻子小跑着跟了进来。
一想到林尔善要给自己动手术,房东内心的恐惧更大,生怕林尔善公报私仇,误解了他所说的“谈话”内容,哆哆嗦嗦地说:“林医生,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向你赔礼道歉!求你救救我!等我好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价钱好商量!我要是死了,你可什么都拿不到……”
林尔善皱着眉打断他:“这里是医院,不谈私人恩怨,只谈病情。”
他打印出授权委托书和手术知情同意书,递给房东的妻子:“家属签个字。”
房东看到纸上密密麻麻的字,立刻伸出手:“先别签,给我看看!”
程阳手里捏着输液针,有些急躁:“签字的事交给家属,你先别动,我给你打上针再说!”
房东执拗地挥舞着烧焦的手:“她这个没文化的老婆子,懂个屁!快给我!”
林尔善闭了闭眼,把知情同意书递给他:“你想看就看把,不过请尽快,你现在需要马上补液,否则有生命危险。”
房东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把夺过知情同意书,一字一句地审阅。
他租房多年,没少在合同上玩文字游戏、坑骗租客,因此对此类文书格外敏感,生怕吃亏,签字非常谨慎。于是,在他看到“术中可能出现呼吸衰竭、心脏骤停等并发症”的字样时,理所应当地炸了:“这是什么意思!你让我们签了字,做手术的时候把我做死,你就不担责任了是不是!”
“……”林尔善如鲠在喉,“任何事情都有风险,手术也不例外。这些都是最坏的情况,我们需要让你知情,不代表一定会出现这种情况!”
房东大叫:“那你也给我签个保证书!保证我一定能活蹦乱跳地下手术台!”
患者要医生给他签保证书,真是世间罕有的奇闻,林尔善气得想笑:“不好意思,我不能给你这种保证。”
“那你就是想害死我!”房东情绪激动,“完了,完了,你要报复我!我死定了!纸笔,给我纸笔!我要写遗书,快给我纸笔!”
程阳耐心耗尽,朝他大吼:“别闹腾了行不行!配合治疗啥事没有!再不打针,你真的要死了!”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上心头,林尔善疲惫地挥了挥手:“程阳,他要什么,都给他吧,我叫杨哥来。”
“行吧。”程阳把输液针扔回治疗盘里,口罩里已经用口型骂了无数句脏话。
林尔善来到隔壁的治疗室,杨光正在给其他伤员处理伤口。
“杨哥。”林尔善向他说明情况,“那个烧伤的病号是我的熟人,跟我有些私人恩怨,现在很不信任我,出于回避原则,我不能治疗他。你能帮我管他吗?后面来的病号我收。”
“没问题!”杨光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拍拍林尔善的肩,“他就交给我了,你不用管了。”
“谢谢杨哥。”林尔善心头顿时卸下一块大石,对他无比感激,嘱托道,“他需要急症手术,帮忙联系烧伤科急会诊吧。”
“放心,都交给我吧!”杨光去忙了。
林尔善替剩下的轻伤病人清创、换药、稍作安抚,安置他们在空闲的座位上休息。
同时,手术室也来人接房东去做手术,林尔善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浑身泄力,瘫坐在椅子上。
今天的工作强度,实在是太大了。
林尔善读书的时候,在全国顶尖的京大附院烧伤科工作,有很多病情复杂的病号,不过都是分工明确、按部就班地进行手术。而现在的急诊科,虽然病人情况简单,但是伤情紧急,而且人数众多、病情各不相同,对医生的多线处理能力有很高的要求。然而哪怕是阅历丰富、年资极高的主任医师,也很难做到面面俱到。
一个上午过去,林尔善有种值了个24小时班的感觉,脑子里空空的,没办法思考了。
他摘下口罩,大口呼吸,视线投向窗外,大雪还在肆虐。
雪片如鹅毛、似飞絮,带着要把世界埋葬的气势,洋洋洒洒,下得林尔善心慌。
他想自己应该小憩片刻,但他却根本睡不着。
家属院的火灾就像某种预兆,伤者中病情最重的,偏偏是唯一和林尔善有过交集的房东。
林尔善的唯物主义思想再次发生了动摇,不由得思索:高燃这时候会在哪里?可还安好?
以往一旦出现险情,无论是小麻烦还是大危机,高燃都会第一时间冲在最前面。这次家属院起火,高燃理所应当会参与救援,而他并没有出现在医院,这是否证明,他并无性命之忧呢?
林尔善按住自己惴惴不止的心口:高燃,你一定要没事啊!
由于太过疲惫,林尔善的意识渐渐抽离,迷迷糊糊地有些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