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尔善怔愣片刻,继而豁然贯通。
阿嬷死于脑梗,魏诚死于犯罪分子的袭击,林尔善小学班主任叫韩春燕,林尔善喜欢吃菜汤拌米饭……很多事情,林尔善都没有跟高燃说过,高燃却了如指掌,因为他早就认识了林尔善,对他多了二十年的了解。
奇怪的是,这份了解竟然是单方面的。
高燃为人热情仗义,在同学里颇有人望,并且外形优越,理应格外引人注意。可是这么多年来,林尔善却始终察觉不到高燃的存在。在樱桂园,是因为林尔善刚被带出孤儿院,初来乍到,有些胆小,刻意回避锋芒过强的他。但是从小学、初中,再到高中,林尔善的世界里始终没有高燃的痕迹。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看着林尔善恍然大悟又困惑不解的表情,高母缓缓道:“小善,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对燃燃毫无印象吧?”
林尔善难为情地点头:“嗯……”
“这不怪你。”高母淡淡一笑,眼尾泛起温柔的细纹,“因为……他一直在躲着你。”
“躲着我?”林尔善不解,“为什么?”
高母动了动唇,却不忍心说下去,看了高父一眼,示意他继续。
高父接到信号,转向林尔善,沉声道:“小善,你一定没有忘记,樱桂园的那场火吧?”
林尔善大脑嗡一声响,涩声道:“是的,我永远忘不掉。”
高父的语气十分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事不关己的案件,但是他所说的内容,却如同平地惊雷:“当时,阿嬷用火时突发脑梗,呼吸心跳骤停,意识丧失。樱桂园的建材家居大部分是木质的,很快被引燃。当时大人们都不在,燃燃碰巧在附近玩,第一时间冲进火场,把你们救了出来。”
林尔善如遭重锤,双眸陡然放大:“是高燃?!”
“没错。”
“怎么会?”林尔善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不是小晖吗?爆炸发生的时候,他是最靠近出口的,但是为了把我和阿嬷救出来,在火场中往返出入,自己吸入了过多烟尘,窒息而死……不是这样的吗?”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高父叹道,“火灾发生后,我们要查明原因、安抚家属、各方通晓,情况很混乱,没有及时向你告知实情,是我们的疏忽。”
过往的认知完全被推翻,林尔善茫然无措地眨眨眼睛:“我被救出来以后,只见到了昏迷的小晖,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高父:“他去喊人帮忙了。”
林尔善默然许久,才消化了这个事实,眼圈逐渐红了:“是他救了我……”
“但是他没能救回小晖。”高父继续道,“当时,燃燃冲进火场,喊你们的名字,但你和阿嬷都已经昏迷,没有反应,而小晖被困在出口附近,高声求救。燃燃认为他尚有力气,还是先救出你和阿嬷更要紧,于是相继把你们二人从火场中带了出来。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小晖因为哭喊和求救,呼吸道烧伤,造成了窒息……”
林尔善捂住嘴巴,泪水滚滚而下。
那个时候,林尔善还是个孩子,不懂什么急救知识,对“吸入性烧伤”这一名词更是一无所知。那时的高燃也是一样,只是凭借着一股莽劲冲进火场,不比现在训练有素,有一套成体系的方法论,只知道谁快死了先救谁,却没有意识到,大声呼救的齐与晖面临着更大的风险。
“燃燃很后悔,如果当时没有忽视小晖的求救,哪怕告诉他一声,‘我等会再来救你,先捂住口鼻、不要张口’,小晖就不会吸入过多的烟尘,从而保住一条性命。”高父的嗓音终于有了一点情绪波动,微带哽咽,“自己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小晖丧命。燃燃始终觉得这是一场失败的救援,甚至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沉浸在自责和伤痛之中,出事之后的一个月,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像变了一个人。”
林尔善心脏如同撕裂一般的痛,泪流不止。
原来困在那场火里的,不止我一个。
“有了新住处之后,我和你阿姨原本打算收养你,但是又怕你怨恨燃燃,跟他相处起来有芥蒂,一直拿不定主意。好在阿诚得知了这件事,主动提出收养你,但是后面发生的事,我们谁都没有料到……”想起战友的死,高父无法不动容,抬手擦了一下眼角。
“我怎么会……怨恨他呢?他救了我啊……”林尔善把脸埋进手掌心,泪水在指缝间滴落,“他只是个孩子,把我和阿嬷带出来……他已经尽力了!”
高母轻柔地抚摸着林尔善颤抖的脊背:“燃燃怕你怪他,一直不敢当面跟你道个歉,只敢偷偷关注着你,给你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减轻自己的罪责。他去当消防员,也是因为这个。小善,我替他向你道歉,是他的懦弱,害你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阿姨,您不要这么说……”林尔善哽咽,“高燃他没有错,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好孩子,不哭了。”高母柔声安慰,“等燃燃回来了,你亲口告诉他,你原谅他了,好吗?”
“嗯……”
这么多年,林尔善身陷于“灾星”的诅咒,却不知高燃背负着更加沉重的自咎。
他们将生存视作苦修,企图用奉献抵消罪恶。
他们心知对方的伤痕,亦知劝解无果。
汪洋苦海中沉浮,唯有自渡。
高燃父母陪林尔善说了会话,等他心情微微平复以后,想带他回家休息,林尔善却坚持留在医院,等高燃回来。
现在的他,已经了解了有关高燃的一切,知晓二人的因果早已紧紧纠缠在一起,远远不是金钱、人情等算得清,一厢情愿地与他一刀两断已经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