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计听着甚妙,但沈襄却有些疑惑,徐长林那般天纵奇才,会安排不好大军撤退,而中这样的计吗?他犹疑着,却见沈昭紧攥信封,目光沉定,一派成竹在胸的气度。又想起他在派钟毓去丰都之前君臣两曾摒退左右,密谈了一整夜,猜测必有后招。既然沈昭不想说,那他也不多问,给皇帝陛下留出独自看家书的时间,和傅司棋一起退出了龙帐。一出龙帐,便见整个军营里喧闹不绝,格外热闹。原来这一回瑟瑟不光让傅司棋带了药材和粮草,还让他带了朝臣们的家书过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1)得到家中亲人的书信,激动者有,捧着信笺默默流泪者有,沈襄和傅司棋一路走过去,到了一座营帐前,蓦地停下了脚步。只见一群人围着盛书信的箱子翻找,高颖那老头开始还一脸不屑,端着架子不肯上前,眼见找着书信的人兴奋离去,他终于沉不住气,挽起袖子钻进了人群里。“别推,别抢,注意斯文——他妈的又不是你的,抢什么……”高颖顶着一头蓬乱的鸟窝钻出来,喜滋滋地看了眼手里的书信,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刚做完,抬眼就看见了沈襄和傅司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高颖轻咳了一声,道:“这……这么些书信呢,挨家挨户搜罗起来也挺不容易的,辛……辛苦皇后娘娘了。”沈襄和傅司棋含笑对视一眼,沈襄道:“我还以为高大人要说,朝政要紧,还有心思搞这些花活儿,真真是女人当不得大用。”高颖被这么一噎,跟囫囵吞了个鸡蛋似的,脸色堪称精彩。他别扭地默了一阵儿,倏地一甩袖子,轻哼:“我知道,我老了,我迂腐固执,不受你们这些年轻人待见,你们背地里也没少编排我。”傅司棋笑道:“高大人,你说话得讲证据,您可是东宫旧臣,陛下的太子少师,我们哪敢编排您啊?”高颖白了他一眼,忿忿道:“我是为了谁啊?我是为了陛下!就算那个……我有点私心,可我大头还是为了陛下好。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比谁都希望他能稳坐帝位,觅得贤妻,绵延子嗣,洪福齐天。”沈襄和傅司棋但笑不语。高颖挺直了胸膛,一本正经道:“那她要是能当得起大任,谁愿意天天跟她作对,给自己找气受。就为这儿,陛下也没少算计折腾我,当我不知道呢……”这话说到最后平白多了几分委屈,他斜睨两人,拢着襟口,昂首阔步地走了。众人为家书或喜或忧,龙帐中的沈昭也正心绪复杂。他知道,瑟瑟虽然明面上把事办得这么爽利漂亮,但其实肯定在家里想他想得抹眼泪。这封信啊,没准儿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着他快点回去,一准思念成狂,欲摧心肝。沈昭想到此,连连叹息,慢慢地把信笺掏了出来。119章极纤薄柔腻的月白笺,以秀丽的簪花小楷书写而成。望胜盼归然后……没了?沈昭把纸笺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甚至还放在灯烛上烤了烤,确定没有藏字,就这么四个大字,勉强算是情真意切?皇帝陛下觉得自己有点受伤,这之后便有点恼羞成怒,脾气上来想把信笺攥成团扔出去,可终究没舍得,还是默默拿回来,搁在胸前捧着。这其实不算是件坏事啊。这说明他的瑟瑟不再像朵娇花般脆弱,不再只会依赖别人,她能独当一面。即便他不在,即便朝政诡谲复杂,她也能料理得妥妥当当,她是真正的大秦皇后。沈昭抱着信笺这样安慰自己,既为她骄傲,又有种淡淡的失落。在一触即发的战事面前,儿女情长只能充作一段插曲。两军对垒,在几场大战后都疲累不堪,各自坚壁扎寨,守营不出。过了不到一个月,楚军开始在盔上扎白布,探子来回,楚帝徐墘已经驾崩,太子徐潇在柩前继位,年号为顺景。沈昭派去丰都的人很得力,不久楚国便谣言四起,说天子新丧,武安侯不曾回帝都凭吊,甚至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一天之内,会有数封书信自丰都传入楚军营帐内,都是劝徐长林早些班师回朝。他一概不理,只是终日对着舆图勾勾画画,反复推演战事走向,斟酌自己的计划有无疏漏。烈阳普照大地,炙热且闷沉。吴临悄悄掀起毡帘,放轻脚步进来,将一盅百合梨汤放在徐长林的案头,道:“君侯,趁热喝吧,这汤能润肺驱躁。”徐长林敷衍应了一声,连头都没抬,继续盯着舆图。吴临叹道:“您太累了,歇一歇吧,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没这么糟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