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语气洋洋得意,东风抬起头,狐疑地打量一番。左右看不出名堂,张鬼方打个呵欠,笑道:“天亮了讲给你听,好吧。”
东风点点头,收了书册。翻身上床。张鬼方睡到外侧,伸头出去吹灯。
不远处了一张镜台,不过未对着床,只能照见一点模糊影子。吹灯之时,火光先是一跃,往上一窜,张鬼方瞥见自己镜中侧影,仿佛后面尖、前面平,又像长了许多孔洞。还没等他仔细看清,油灯灭了。
翌日一大早,张鬼方睁开双眼,看见东风睡颜,长睫垂落,墨发如云,心里一阵神清气爽,觉得昨天遇到种种梦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但他下了床,走过镜台之前,却忍不住大叫一声。
镜中的他,身体是好的,头却俨然变成一朵大莲蓬!五官消失不见,一个莲子配一个圆孔,秩序井然,整整齐齐看着镜外自己。莲房连着脖子,插在衣领里面,一个人形大花瓶。东风被他闹醒了,迷迷糊糊说:“干什么。”
张鬼方顾不得遮掩,把他拉来铜镜前,结结巴巴说:“你、你看我……”
东风懒懒说:“要我夸你好看么?”张鬼方愕然,东风笑道:“大清早扰我清梦,我才不夸。”甩开张鬼方,爬回床上躺着。
原来只有他看得到。张鬼方眼珠一转,镜中莲子齐刷刷也一转。他想:“一辈子不照铜镜?”又想这终究不是办法,一切事端,还是要从剑说起。于是披衣出门,仍旧走昨天的路,来到那片大池塘。
白日看,水色绿中带黄,有苔有沙,看不清究竟多深。张鬼方站在池边,看见一朵人形莲蓬,高高挽起裤腿,提着衣角,小心踩入水中。风吹一夜,水冷、滑腻,慢慢没过脚踝、膝盖。没到大腿一半,总算踩到底了。张鬼方撑着池沿,踩中一样长条东西。心里蓦地惊道:“我现在所作所为,不就和那藕农一样么?”伸手把剑捞了上来。
说来也怪,剑回到张鬼方手中,他耳目顿时一清,看池水中的自己,也不觉得怪了。长的分明是人头、穿人衣服,人手人脚。
回到家,东风又进城了。过几天要出远门,事情是多一些。张鬼方恨死自己惹祸上身,坐在院里,不敢进屋。
日头越来越高,别家恬然升起炊烟。张鬼方发狠想:“把你这柄剑煮死!”生火烧了一大锅水,把剑斜插在锅里,炖了十足一个时辰。不说莲子,就是骨头也该炖烂了。张鬼方拿了筷子,把剑挟出来,上手一摸,剑身仍旧是软绵绵、滑腻腻的,除了表皮微微热,中心仍旧透一股寒意。而且吸饱了水,剑越发晶莹,中心影影绰绰,似乎长了一根黑物,细、幼,是一根莲子心!
张鬼方拿了小刀来,把剑踩在地上,一下下划剑身。剑身既软且韧,滑不留手,根本划不破。用剪刀、用针,都不行。那个李四,嗑开莲子是用牙齿。难不成要他用牙咬这剑么?李四最后又怎么样了呢?
张鬼方急火攻心,拔出十轮伏影。到这性命攸关时刻,他想到的还是那招“魂销欲死”,高高举起长刀,对准剑心莲子,用尽全力劈下去。
正午日光之下,刀上的铜吞口金光一闪,一股清苦气味扑面而来。那把妖剑应声劈开,从中裂开一条狭缝,地上也湿了一片,不知是剑里流出来的汁液、还是锅里带出来的清水。
狭缝正中央,躺着一根莲心。前端翠绿,后端鹅黄,比寻常莲心长得粗壮不少,但还是一副柔弱可欺模样。张鬼方撕下一片衣角,把那莲心捡起来,轻轻一搓。莲心挤碎一节,黄黄绿绿汁水,洇得布片都湿了。他把莲心往火中一扔,炉火先是一暗,像被倒了一碗水似的,险些灭了,紧接着火势大涨,浓烟滚滚升起。就连柳銎都闻见苦味,在屋里叫道:“你在做甚么东西!”
烧了好一阵,烟总算停了。张鬼方长舒一口气,揩掉满脸汗水,把剑捡起来看。
手指点上去,再无之前软腻的触感,除了森然发冷,摸着和寻常铁剑差不多。他曲指一弹,剑身“铮——”一声,听起来彻底变硬了。
【作者有话说】
伏诸外道如师子王,降诸天魔如大龙象~
话说我在抽积液和坐轮椅之间选择了单脚走路,恢复很快!没感觉膝盖缝里夹着别人的手指头了!可喜可贺!
第91章神光欲截蓝田玉
转天一大早,张鬼方拿着剑并十轮伏影,赶去曲江池,找李涣的麻烦。
此地做的是中午、晚上生意,清晨街道萧索,无论往前往后,只有趴着的醉鬼,看不见站着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