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清了下嗓子,道:“崔卿去而又反,不知所为何事?”
崔抚仙抬头时神色有些歉然,“方才刑部官员票报臣,有人昨夜违背夜禁,在长街纵马射箭,骚扰民宅,射伤百姓三人,又前来抓捕他的武侯,眼下此人被关在刑部大他抬起头,却没有直视帝王。
双眼微垂,略略向下看,姿态谨慎而恭谨。
然而,这温文尔雅的文官之首,在看见皇帝喉间的淤青后,长袖下的手蓦然摄紧。
皇帝甚少出门,因为少晒日光而显得过分苍白,且他长于深宫,未受过半点苦楚地长到弱冠年岁,皮肤便格外细腻,轻轻一触就会留下印子。青紫交织,落在细白的颈上,刺得人眼睛发疼。
裸露在外的脖颈尚且如此,不能轻易外示处,
恐怕已伤痕累累得令人不忍看。
堂堂天子,竟为臣下所困,还受此大辱!
姬循雅平静无波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我记得,刑律有明言,无故犯夜禁者,杖二十,犯夜禁后拘捕,打伤巡夜武侯者,杖四十,若犯人凶狠非常,逞凶伤人,无论是何等身份,当街打死不论罪。若崔抚仙说的属实,此人罪不小,最轻也得杖麦一百并赔伤者诊金药钱。
一道冰冷冷的视线落到崔抚仙脸上。
仿佛在问,此等小事也需来打扰陛下?
崔抚仙攥紧的手缓缓松开,淡淡应道:“姬将军说的很是。”
“伤人者是谁?”赵珩更好奇这个。
崔抚仙温言道:“回陛下,伤人者是临清侯第七子,”文臣抬眼,目光利利地在姬循雅身上划过,“据此人说,他妹妹上个月才与将军五弟订婚,与将军家也算沾亲带故。”语毕,赵珩心道,这位临清侯第七子绝无半点活着的可能了。
且不说倘不刻意收力,五六十杖就足够将一成年男子生生打死,只他攀亲攀到姬循雅身上,靠威逼利诱刑部官员这条路就走不通了。以姬循雅对姬氏的厌恶,没将姬氏一族族灭,只能算姬循雅活得短,还没来得及。
闻言姬循雅轻笑了声,道:“我在曲州时常常听说崔大人的声名,言及大人,必秉公办事,洁能自守,今日。。。。赵珩截住话头,“今日是碍于同朝为官的情谊,才没能立时下决断,方才听将军所言亦是要按律处置,以将军之为人,定不会放纵亲眷违律,崔卿且放心去办。”姬循雅不阴不阳地看了眼赵珩。
崔抚仙和他几时有情谊了?
崔抚仙更不想和姬循雅扯上关系,但赵珩这话既安抚了二人,又让他们两个在面子上过得去,有些惊讶地望着赵珩。的确有这样一个案子,且确实令刑部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崔抚仙本想之后拿这事试探一番姬循雅的态度,但方才何谨匆匆来找他,他便以此做来找皇帝和姬循雅的借口。他预想过皇帝的反应,或心如死灰不言不语,或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亦或者。。。。但不包括眼前这种,镇定平静,还能顺手缓和一下两人关系。仿佛,姬循雅和崔抚仙,当真同朝为官,共侍一君似的。
崔大人心绪复杂,皇帝终于干人事的喜悦和时事至此的酸涩交织,哑声道:“是。”
静默几息,“陛下,臣这还有几样疑难之事需陛下决断,倘陛下有闲暇,可否赐臣同往御书房之幸?”姬循雅的手轻轻地压在赵珩的肩膀上,微微用力。
看得崔抚仙心中怒意升腾。
逆臣贼子,无耻之尤!
赵珩颔首,"好。”
姬循雅转头,看向赵珩。
赵珩朝姬将军露出一个微笑。
落入崔抚仙眼中,便是忍辱负重,战战兢兢
正欲开口,忽闻外面道:“将军。
是燕朗的声音。
燕朗不会无故来找姬循雅,赵珩道:“将军事忙,朕不愿叨扰将军,耽误要事。
姬循雅定定看了赵珩片刻,森森视线看得人身上发毛,片刻后,也露出个微笑,“臣不敢久留陛下,陛下请。手却没有立刻松开。
赵珩抬手,指尖堪堪擦过姬循雅手背,后者立刻避之不及地移开。
赵珩弯唇,起身理了理衣袍,大步走下玉阶。
崔抚仙紧随其后。
他未回头,却能感受到一道目光笼置在背上,阴郁、黑沉、满是恶意。
他微微偏头,余光看见姬将军仍立在原地。
银甲熠熠,佚貌仙姿,不似此世之人。
皮囊与内里察觉如此之大,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崔抚仙霍地回头,担忧地望向赵珩。
和此等人朝夕相处,同亲近毒蛇有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