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还真是世家养出的清贵子弟啊沈大人,一口一个一介商贾。”宁不羡略带讥讽道,“商贾的钱还好歹是自己经营攒下来的,可全天下的百姓,就活该供奉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敢问沈家有没有行庄?若您和您的二叔伯俱被罢官,你们一大家子会饿死吗?答案是当然不会。只要那些食邑在,沈家多半就能吃到……”
“我一直在向圣上请求削减世家的食邑!”
“对咯,所以你两边都不讨好。商人讨厌你,世家的同盟也视你为敌。真到了这个份上,沈大人,你多半要比我们这些卑贱的商贾,下场还要糟糕啊。”
她一字一顿,面上微笑却半点不减,像是敛不住锋芒的刀刃,在鞘内蓄势待发。
沈明昭顿住,许久后才开口道:“所以你今日特意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来宣告我未来的下场的?”
“怎么会?”宁不羡身上那股锋利忽然间悉数收回,她又露出了他所熟悉的娇媚的笑容,“我是想着,上一次和你一起出游,还是五年前的冬至。那个时候,我们下了马车,一起沿着护城河边走。京城的冬日太冷了,河面上浮着冰,我的手指一根根的冻得发颤,你见我冷,就把备好的暖炉连着手一并包住我的,把它们拿起来,对着呵气……”
他低声打断道:“够了,宁不羡。”
宁不羡住了嘴,又笑:“好,不想听没关系,那走吧。”
她领着他下了山。
“雷三姑娘不过是我教出来的半吊子,她一个州府小姐,常年困在闺阁中,哪有我懂这四处的风土人情。我与沈大人如今已无旧情,但是故谊仍在,旧友来访,自当好生招待。”
她居然真的就是陪着他在这洪洲城四郊转转,而她今日是独自来赴约的,就连那个时常跟在她身边的侍女都没带。
他们路过山脚下,见一农妇爬到了树上,正在敲着什么棕黄色的小果子。她一把一把地往下薅着树枝,棕果子便也簌簌地往下掉。
沈明昭见状问:“这是什么果脯吗?”
宁不羡笑了:“沈大人,草根树皮听说过吗?若是灾年能采到这果子,可比吃草根树皮幸福多了。”
说着,她弯下腰去,拾起地上的果子,随意用袖子擦了擦,递到沈明昭的嘴角:“要尝尝吗?”
新落下的果子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草木生气,很难想象这东西能吃。
沈明昭皱着眉头咬破果子,下一刻便咳嗽着吐了出来,逗得一旁的宁不羡哈哈大笑。
“苦吧?”她看着他那狼狈得不忍吞咽的模样大笑着,随即又收住笑意,“在我们大面积种茶前,以你所核定的赋税,他们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只能用这些你咽不下去的这些苦果子充饥。当然了,这都算情况好的时候。我和陶谦第一年到这里时,哪怕像是陶家庄这样在当地有些营收的人家,每日桌上所见也不过黑乎乎的乌米饭,而沈大人怕是长这么大,连乌米饭是什么样,都没见过吧?”
“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本官打消茶叶官营的念头。”沈明昭吐掉了果子,“茶叶官营,一样种,一样卖,这些佃户该如何还能如何,有麻烦的只有你们,别混淆概念,陶娘子。”
这时,树上正在摘取野果的农妇似乎认出了他们。
她迟疑着道:“下头的是……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