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拔除。
水母的触丝、狂风中形状不明的尖锐物体、飞起来的沙砾与石头……这片异变的海域终于显露出它真正的面目。罗清晨的幻影已经无法维持海域的安宁表象,黑色的天空中浮现无数巨大的空洞,水母正从空洞中不断产生、坠落,像混沌的卵。
海水粘稠沉重,有血和泥沙的腥味。里头仿佛有巨大的触手不断翻滚,它们缠住向云来的双脚,把他拉倒在恶臭的液体里。
任东阳在他身后。但另一个任东阳却出现在罗清晨身边。随着向云来艰难跋涉靠近岸边,越来越多的白色人影,像墓碑一样在沙滩上扎根。它们都是任东阳,腹部受伤、裂开大口子的任东阳。小狗一样匍匐的任东阳。打滚哭叫的任东阳。
萦绕耳边的原来不是风声,是任东阳的哭声。放过我……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自从被隋司的反复拷问和折磨摧毁了海域的防波堤,任东阳就彻底失去了对自己海域的掌控权。过去他至少与罗清晨的幻影势均力敌,随着罗清晨幻影的力量逐渐减弱,他甚至能够压制对方——但隋司的行动让他的所有努力毁于一旦。
海域被摧毁之后,罗清晨,这个不属于他海域的异物、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意念,从深层海域浮到浅层海域,并且以超越任东阳意志的力量控制了一切。任东阳只能凭着微弱的本能去行动,只能在罗清晨的幻影偶尔松懈时,去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比如命人把自己和向云来一同绑走。
但他被向云来再一次粗暴入侵后,海域的秩序已经完全崩溃。充斥在他海域之中的只有人类最基础的本能,食欲和□□,杀意和恶意。
在混乱不堪的海域中,唯一清白干净的,是那枚牢固的钉子。
罗清晨的幻影注视着走近的向云来。在她开口之前,向云来先说话了:“妈妈,我是小云。”
所有袭来的水母与海中的怪物全都停止了动作。向云来重复:“妈妈,我是你的孩子。”
这个幻影是罗清晨在离开加拿大之前嵌入的。幻影不会跟随宿主成长,向云来在自己的海域中证实过了。他确信眼前的母亲,所拥有的只是当年带自己逃离加拿大的记忆。而当年发生过什么,他方才已经潜入任东阳的深层海域,一一检历过了。
他牵着罗清晨的手,直面母亲怔愣的双眼。“我们很像,是吗?”向云来说,“他们都说我跟你眼睛一模一样。我也这样觉得。”
罗清晨仍不敢相信,伸手抚摸向云来的脸庞:“小云?你是小云?”
向云来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现在才确认罗清晨的嵌入是多么可怕和卓然的天赋:他触碰到的这双手,居然还带着温度。
这温度让向云来流下了眼泪。“妈妈……我好想你……”他哭着说。
罗清晨也哭,紧紧抱住他:“你长大啦?你几岁?你比我还要高了……”
向云来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污浊混乱的海域中跟罗清晨说贴心的话。而且,这个罗清晨无法回应他更多的感情了。在简单的询问之后,眼前人只是不断重复着:“任东阳保护好你了吗?他做到了吗?他没有让你吃苦吧?”
“……没有。”向云来说,“他对我很好。我顺顺利利长大了,妈妈。”
他抓紧母亲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忍不住把嘴唇贴到那带着温度的、生疏又熟悉的指尖:“可是妈妈,够了。不要再因为我毁掉别人的海域和人生了。我已经平安长大,我……我过得很好,很幸福。”他竭力让自己露出笑容,但眼泪一直没法停下,他笑得太狼狈了,“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罗清晨愣愣的。但她脸上,终于出现了松一口气的表情。这让她始终紧绷的面庞忽然拥有了轻快的笑意。
“小云。”她轻声问,“过了很多年,是吗?”
“我二十六岁了,妈妈。”
“我呢?我还陪着你吗?”罗清晨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