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打破玉求瑕精神中危险的平衡的电话,来自于他写下那封信的半年之前。
“当时我接到我父亲的电话。”玉求瑕保持着一种极端冷模、又带着嘲讽的笑容说道,“他向我忏悔。”
明明笑着,两眼却空空。
“他在哭。”
玉求瑕望向露台外面,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我从来没有见他哭过,他在我记忆中一直是一个沉默的背景,在母亲‘训练’我的时候,他就在背景里,做着自己的事。偶尔他会看我,目光从母亲身后传来,森严恐怖,简直是噩梦……但是长大之后,那种眼神就很少了……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他的眼睛了。”
玉求瑕慢慢陈述着。
“在电话里他不停地跟我说对不起,说不得已,说‘爸爸爱你’。”玉求瑕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散了,连嘲讽都没有了,变得一片冰凉、无动于衷,他平静地陈述道,“我觉得恶心。”
方思弄拉起他一只手,凉得心惊,就把它捂进怀里。
玉求瑕接着说:“我在少年时期曾非常困惑,也非常想要知道他们不爱我的原因……”
方思弄听得难过,打断道:“也许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没有爱的能力。”
“我知道这个观点,不过遗憾的是,我确定他们有这种能力。”玉求瑕摇摇头,瞳孔轻微地收缩了一下,“因为我还有个妹妹。”
“他们爱着我的妹妹,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行为上,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有什么不同。”他说着,眼神再次放空,“他们给她过生日、过一切节日,会给她准备惊喜,不要求她的任何成绩,最常跟她说的一句话是‘要开心’,会问她的愿望也会尽力满足,他们像在养育一棵小树一样养育她,希望她远离一切忧愁,茵茵如盖。”
笑容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这显然是一种不正常的情绪表现:“与此同时,他们在用最严苛、最挑剔的目光审视我,在我的身上寻找瑕疵,好像我生来就是一个失败品。”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方思弄抱紧他,忽然想起了黎暖树的信中说到的,黎春泥的目的——培养玉求瑕的仇恨。
这种落差所催生出的妒忌、惶惑和痛苦,会是其中的一环吗?
“在我十三岁那年的五月十五日,平平无奇的日子——真的是个很平常的日子,平常得我都记不得那天发生过什么跟以往不同事,但就是在那天,我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那个冒着红光监视着我的摄像头,我下定了决心,我要报复他们——一旦发现他们有一点爱我的迹象,我就要死在他们面前。”玉求瑕打了一个寒颤,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方思弄能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里,“这个念头在后来一直支撑着我,让我渡过了很多遇见你之前的痛苦岁月。”
方思弄揪着他衣服的手收紧,他发现了一点逻辑悖论。
玉求瑕仿佛有读心术:“是的,这个决定有一个天大的漏洞——就是如果他们真的一点都不爱我,那它将完全不成立。”
他停顿了一会儿,冷静地审视自己:“所以我潜意识里其实认为,他们是爱我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
“接到他的那个电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被十三岁五月十五日的那颗子弹射中了眉心。很容易听出来他濒临崩溃,这种崩溃让我兴奋。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保护你妹妹’。”
方思弄的耳朵贴在他的身体上,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
“我知道,时机到了。”他的声音忽然亢奋起来,心跳也跟着起飞,他说,“我准备了一生的那个时机,已经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