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音像店老板的,以前那位心善的邻居,他的第一个相机就是老板送的。
几年前老板已经回了老家,去年听说已经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了。
“齐叔,新年快乐。”
“小方啊?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哎哟叔昨天还想到你了!新年快乐!”老板在那头很开心,背景音嘈杂,有很多人的样子,“丫丫!丫丫过来!小方啊,我跟你讲,我丫丫已经会说话了呀!丫丫,叫哥哥,哥哥。”
随即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哥哥”。
方思弄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羽毛拂过,不自觉咧了咧嘴角。
老板又和小姑娘说了几句话,然后背景音忽然扩大,之后又立即缩小,应该是电话的主人来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中。
然后方思弄听到了一点打火机的声音,齐叔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大口,又慢慢问道:“小方呀,家里人都还好吧?”
齐叔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具体是什么故事方思弄没有问过,但肯定有,不然不会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背井离乡在那个犄角旮旯里做了一个孤独的影像店老板,一做就是十几年。在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里,骤然丧父的方思弄不自禁地将对父亲的情感投注到了他身上,到后来也对他说过一些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话。
比如刚见过黎春泥、在心里单方面要做玉求瑕家人的那个春节,他在拜年时就忍不住跟齐叔吐露过:“叔,我有家了。”
齐叔很为他高兴,之后几年都会顺道问候他的“家人”。
这两年齐叔依然会问,他却一直是粉饰太平,可这一刻,他却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将一切全盘托出,想说他跟我分手两年了,我没有家了。
冲动只是一瞬间,理智很快回到了上风。
他很清楚,他的情感投射其实是他自己的事,齐叔没有任何义务接收他沉重的感情,对齐叔来说他也许只是个曾经顺手帮过的小崽子,他更不该在春节这样的喜庆时刻给人家添堵。
他的喉咙滚动了几下,调整好声音,道:“都好,叔,你不要担心。”
挂掉电话,他按开了电视,喜庆的春节晚会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亮起,映出对面沙发上一张麻木的脸。
酒很凉,他又什么也没吃,凉得他浑身不舒服,但他还是一直在喝。
红酒喝完、洋酒还剩下小半瓶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醉了,因为他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酒倒进了烟灰缸里。
迷迷糊糊中,手机似乎又响了,他并不确定,整个人歪在沙发上,像一团棉絮,拿了几次都拿了个空,也没能接起来。
似乎是醉了,又似乎是在做梦,手机一直在响,他也一直在找,但忽然回过神的时候又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四肢都沉重得仿佛灌了铅,并没有找,但铃声还在响。
终于,他摸到了手机冰冷的机身,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那头传来呼呼的风声,似乎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
北京的气温还在零下,苏州应该没有这么大的风。
对方一直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脑子里却虚浮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