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拉过身边年轻男人的手继续控诉:“这是我儿子,我在厂里当了十四年的临时工,我儿子当了七年的临时工,你看看我们娘俩手上这些伤口和老茧,哪个正式工的手有我们的糙?凭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其他工友心里也是悲戚,亮出手掌让这几个当官的看看。“大家别跟他们说这些没用的了,”有个三角眼的年轻工人嚷嚷道,“人家是当官的,坐着小汽车,吃香的喝辣的,怎么能理解咱们这些工人的苦?”袁正清将视线落在对方身上,“我怎么不懂工人的苦?我自己的女儿也是工人,每天坐在流水线上十几个小时,腰椎颈椎都变了形,每逢阴天下雨就直不起腰来……”不等他说完,三角眼年轻人就“嘁”了一声,回头跟工友说:“大家别相信他,真是满嘴谎话!哪个大干部的子女会在生产线上呆着?”“怎么没有!”有个年轻的男声混在人群里喊,“听说袁书记唯一的女儿是在北大荒支边的知青,因为抢收的时候从麦垛上摔断了一条腿,才被当地退了回来,在工厂里装酱油呢。”“你是谁啊?怎么还向着当官的说话?”三角眼踮着脚回身在人群里找人,一时没有找到声音来源,便嚷嚷道,“你是我们厂的吗?别在这里瞎搅和!”那年轻男声针锋相对道:“我看你才不是咱们厂的!人家地委领导是来给大家解决问题的,你怎么总是拆台?领导的正经话一句都没说,大家光听你在这里打岔了!”站在三角眼身边的年轻女工说:“魏老三,你不是前年就被厂里辞退了嘛?跟我们不是一个情况,少在这里瞎掺和!赶紧走吧!”魏老三不服气道:“我妈也被清退了,我是代表我妈来的!”“老娘自己已经来了,不用你代表!”趁着工人们内讧的工夫,刚在人群外围喊过话的宋恂,赶紧推着保卫科的人冲进人堆,给老袁一行人,挤出一条可以进厂的通道。袁正清被人护送着顺利进了厂区,无视了几个等在厂里,表情讪讪的厂领导,也没有理会他们去会议室坐下谈的提议。站在厂部办公楼的台阶上,跟大家讲话。“同志们,今天不是我第一次来纸箱厂了!实际上,在此之前我已经来过了两次。当时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来搞调研呢?就是怕遇上今天这种情况!这样一窝蜂地聚在一起讨说法,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这里的大部分工友们都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的好几张嘴睁眼就要吃饭!像是刚才那位干了十四年临时工的女同志,我也是了解过情况的,她跟我是本家,也姓袁,名叫袁玉梅,十四年来先后在原纸仓库和瓦楞纸板生产车间工作过。除了这个儿子,家里就只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婆婆了,我说的没错吧?”没想到会被地委书记点到名的袁玉梅,讷讷点头。“与袁玉梅同志一样,其他同志的基本情况,地委也是做过了解的。只能说,大家都很难,生活得不容易。此次所有临时工被纸箱厂清退,表面上的原因是厂里停产,发不出那么多工人的工资了,而挖掘深层次的原因还有很多,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管理不善,产品质量跟不上当前形势。”其实,老袁内心里认为,主要问题出在人的身上,这家纸箱厂,十年间换了七位一把手,每一任离开时都留下一笔烂账,原材料盲目采购,有账无物,厂里连年亏损,负债累累。纸箱厂是沉疴积弊,今天的局面并不是短时间内造成的。但是当下的主要任务是,尽快安抚住工人的情绪。将厂领导的一笔笔烂账摊在工人面前,对解决问题完全没有半点帮助。“地委已经组织轻工局和商业局相关科室的同志,对咱们纸箱厂展开全面的调研工作了,会根据咱们厂现有设备和原材料的实际情况,进行转产,上马新项目。当然,转产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期间可能还需要购买新设备,组织工人培训,找到产品的新销路,所以还请大家给厂里一些时间。在这里,我可以保证,只要纸箱厂重新盈利以后,去年底被清退的这批工友们,都可以在厂里得到一个合适的新岗位。”袁玉梅被其他工友撺掇着,代表大家问了话:“袁书记,这个转产需要多长时间呀?我们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工资,怎么生活呀?您也知道,我们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是我们不相信您,但是如果年才能转产成功,我们这些人就干等年呀?到时候我那个瘫痪的婆婆都得被饿得蹬腿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