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言两语就交代了跨越两三个大时代的故事。宁小闲苦笑着想,这人果然不适合说故事。
“我家先祖掐断了种种线索逃进人间,从此隐姓埋名,加上这玉种外表粗陋,本身又不会泄漏灵气,所以数千年过去了,一直平安无事。可是数百年前,这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出去了,有个势力极大的仙派盯上了杨氏,非要将这玉膏掌控在手里不可。”
哨子顿了顿,明显不想细说。不过后面的故事,她可以自行推导了,这杨氏估计凭着家中传下来的秘法四处躲避对方的追捕,虽然玉种一直没有被抢走,但一个家族历经这么久的摧残,破败飘零是可以想象的结局了。到了哨子这一代就只剩他一个独苗苗,三十开外了还是孤家寡人。
“我年少时跟随父亲逃亡,被追来的敌人打中,伤毁了灵根,从此断了寻仙问道的念头。”他说这话时,神色木然,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父亲死后,我也遇到过那仙派的人,不过玉种太小,又被我藏在腿中,终于逃过了修士的神念扫视。”
血月
她还记得,长天第一次见到哨子就说他灵根资质不错。原来这就是他身具灵根,却不能修行的原因。宁小闲沉默半晌道:“你既然躲藏了这许多年,为何现在要将玉种取出来?”
“我家的祖训要求,子孙要保管好这玉种,绝不可落入外人手中。”哨子望向厨房,眼中终于露出了温柔的神色,“可是我逃亡这么久,已经很累了。我也终于遇到了清荷,我希望能陪她过上安稳的生活。”
祖训是死的,人是活的。前途、性命、婚配、子嗣……他为家族牺牲的已经太多,并且这日子也永远不会有尽头,如今他也感觉到身心俱疲了。
她指着桌上剩下的那枚玉种道:“你是打算将它……?”
哨子点了点头,声音极平静:“不错。若是我那对头寻来了,我就将这种子交给他们,换来我华某和清荷下半生的安稳。”他已打定主意,不再逃了。
宁小闲望着他,心里有些佩服。真正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世上其实不多。
哨子突然苦笑了一声道:“杨氏的仙人祖先,是在五彩神石上种出的这玉膏。可是我家空有玉种,却没有适合种植它的神土。我自年少之后一直想寻到神土种出玉膏,以修补被毁的灵根,可惜一直不曾如愿。身怀重宝却医救不了自己,这感觉,其实痛苦得很。”他怀揣着这个梦想,从少年蹉跎到而立之年,终于是完全绝望了。将玉种送出,也是绝了自己的念想。
“我送这玉种给你,也是存了几分的不甘心,那仙派几乎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愿它独享这重宝。反正你马上要离开安平城,他们要寻到你,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他抬眼看了看宁小闲。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就是他直觉上认为这姑娘身上秘密不少,或许也不差这一样了。“唉,若是你嫌带着这宝贝太危险。我也不勉强你。”
“不危险。这礼物我很喜欢,多谢。”她红唇一扬,果然显得十分欢喜。手握息壤,种出玉膏的机率极大,玉种这东西落在她手里才不会明珠投暗。再说了,这玉膏的作用是什么?是提供充沛的灵力!灵力这种东西谁不缺啊?
依依告别了哨子夫妇,又托他们代她向邓浩道别,宁小闲回到下榻的客栈,转身就进了神魔狱第五层。
“息壤能催发出这个种子么?”她望着手上的玉种,这卖相太招人疑了。“据说要种在五色神石上?”她唤起了长天:“你以前尝过这玉膏的味道没?”
“尝过,味如琼浆。”他没再多谈,只说,“除了春华秋实,还未曾听说过息壤催发不出的。你试试罢。”
他既曾尝过玉膏。说明他在上古时期的神仙当中,地位一定不低了。可惜这家伙太机灵,她试探不出进一步的消息。上古的秘闻矣,她实在太好奇了!
思忖间,她已经将小石子抛给了息壤。可惜温良羽不在这儿,否则一定能精确地计算出催发玉种所消耗的时间和神力的最佳配比。就见玉种沉入了这犹如果冻般的淡红色神土里,外层的石壳渐渐褪去。露出里面温润流转的光华来。
息壤果真是世上一等一的神土,连玉膏都能种出来!
“这才是玉的本色啊。”她轻轻赞叹了一声。息壤反馈给她的讯息,是这玉种要催发二十日左右,才能长成可供食用的玉膏。那时,她早就离开安平城了。
罢了,以后有机会再回来一趟。将玉膏送给哨子吧,或许能修复他体内的灵根。
这一日傍晚,外出多时的涂尽回来了,带回了好消息:“自此往北五百里人烟稀少,我寻了一处山颠。正适合迎帝流浆之用。”
时间不多,她该出发了。
骑着麒兽冲天而起,这场面太惊世骇俗,不适合在安平城内上演,于是她仍然老老实实地和化作了人形的涂尽,走出了这座雷州郡府所在的城市。
此时,经由安平城城门出入的平民已经很少了,多数人都打算在帝流浆这日闭门不出。
她转身回望,心中略有惆怅。这里有她许多朋友,但以后或许见不着了。
长天明了她的心情,出声安慰道:“莫要胡思乱想了,待我从神魔狱中脱身而出,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到时就带你来见见他们,可好?”
他话语中充满了抚慰。宁小闲露齿一笑,将愁思都丢去了一边:“好,一言为定罢!”
她走出了很远,才让涂尽变回了麒兽,载着她飞走。
麒兽飞得很高,因为她能够修炼之后要求学习的第一项术法,就是将妖力均匀地分布在身体之外,形成护体的罡气,以防止大风与寒冷的侵袭。这项本事也消耗不了多少妖力,所以她现在才能体会在高空之中飘飘欲仙的感受,而不至于像来时那般灰头土脸了。
麒兽经过的许多地区,地面都传来了恐吓的啸声。她知道,这是下方的大妖们已经划分好了地盘,对麒兽这等不速之客不太欢迎,因此出声警告。
幸好他们飞得够高,也幸好帝流浆大盛在即,妖怪们也静下心来等待这个重大机缘的出现,倒是不想再生事了。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赶到了目的地。这处山巅位于群山的最高处,光秃秃的大石顶端十分平整,没有任何枝桠遮挡,无论是吸收月华还是瞭望敌人,都非常方便。这儿果然是荒无人烟,并且数十里内连虫鸣兽吼都未曾有。
涂尽解释说,这里原本有两只妖怪比邻而居,不过他看这地方不错,于是将她带了过来。
她没去问这里原来主人的下场,估计不是被他赶跑就是随手杀了。
安心静候了两日,这一晚,帝流浆大盛之时终于到来。
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在帝流浆这一日,月亮是红色的!她瞪着东方升起的那一轮血色红月,怔忡了良久。月儿的直径看起来也比平时变大了至少三分之一,看起来既狰狞又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