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那般吝啬,连同她多说一句都不愿意。谢玹压下满腔剧痛,哑声道:“我不是怪你装作不知道,我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微顿后,又强撑着发出声来,“我只是怕你不认得我了。”叶知秋在暴雨山洪里救人,是往生死关里走一遭,谁能保证她除了眼睛受伤之外,还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谢玹双目泛红地看着叶知秋,“也怕你明明认得我,却装作不认得……”“你……”叶知秋忽然有些眼眶发酸,强撑着硬声道:“你还是别说了。”她生怕被谢玹看见自己眼中的水光,连忙抬头望天,有些自嘲地笑着说:“你从前不愿意同我多说其实一点错都没有,瞧瞧,你现在愿意说了,好不容易说了这么多,可我一句都听不懂,有什么用?”其实这几年叶知秋也读过不少书的,她喜欢的人学富五车、才冠天下,十七岁便蟾宫折桂,羡煞天下文人。她自然也不能一直做那个粗鲁无理不通文墨的山大王,出口成章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可花前月下的时候憋一两句打油诗,灯会同游时一起猜猜谜底,这点墨水怎么也得有。大抵是真的做不了一路人吧。谢玹方才说的那些话,分出来每一句她都能听懂,可凑到一起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她忽然就听不明白了。谢玹怔了怔,急声道:“从前、从前我不是不愿同你说,这么多年来,从没人像你这般待我,我以为、没人会真的喜欢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张尚能入眼的皮相之下是个什么怪物……”我不敢信真的有人会满心满眼都是我,不敢信有人会长长久久地喜欢我,甚至连同人多靠近一些都被怕被发现自己身上的异样……没有的东西若是一直没有也就罢了。可拥有过,再失去,却是不能忍受的。朝堂上“妙句书华章,冷语斥群臣”的年轻首辅,此刻竟说得语无伦次,露出了紧张而慌乱的神情。可惜此刻没有旁人在场,叶知秋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如此平生仅见的场面,竟无人有幸得见。“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谢玹?”叶知秋看不见谢玹有多紧张她,只是听他杂乱无章地说着那些话,便觉得自己这事干的真够强人所难的。山大王强抢了压寨夫人,还得由着她撞墙悬梁以证清白不可辱呢。谢玹也是真的命不好,遇到她这么个难缠又麻烦的。以前是明知道谢玹不喜欢,还非要厚着脸皮往他身边凑。如今好不容易离得远了,两不相扰能松口气,又拿死了瞎了的事折腾他,看把好好一个高高在上身不染尘的首辅大人折腾的,还要受累编扯出这些他自己都不信的话来哄她。硬生生把这么个舌战群儒、口吐莲花之人逼成了字字磕巴。真是造孽!叶知秋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地紧,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起来。她生怕自己撑不住会晕过去,连忙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抢在谢玹继续说之前开口:“其实你一点错都没有,根本就用不着勉强自己来同我说这些话。”叶知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她以为是笑的弧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洒脱一些,释然一些,“不过就是你不喜欢我而已,多大点事啊?世上的人千千万万,看不对眼的多了去了,年少情深还会走到劳燕分飞呢。何况是我这般一厢情愿的,早就该识相地走远些才对。”她说着渐渐缓过气来,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道:“那谁说还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来着,除了你不喜欢我之外,我这辈子其实还挺如意的。”叶知秋笑了一下。这次是真的笑,只是难免带了几分苦涩。她仰着头,早已经看不见蓝天白云,眼眶却蓄了水光。她拼命掩饰真实的情绪,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潇洒大气一起,继续道:“在寨子里的时候,虽然穷但是兄弟们都很好,谁也没苦着我,后来跟着小主上去了帝京,深仇大恨得报,还封了侯,别的姑娘都被困在闺阁里绣花扑蝶背女戒,我可以如同男儿一般骑快马、饮烈酒,纵横沙场,枪挑列国名将也少有败绩,放眼天下女子,有几个能如我这般快意的?”谢玹沉声不语。叶知秋这些年过的快意是真的。刀口舔血生死置之度外,不知道哪天会去见阎王也是真的。叶知秋说完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谢玹说话,不知怎么的,有些怅然若失,同时竟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只是前者太微弱了,她轻而易举就其忽略过去了。这样的谢玹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