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扬头示意大江子先行离开。
徒弟自知师父有话要交代,干脆利落走到门口,打开门险些被雷春龙壮个大跟头。
心烦气躁的大江子张嘴要骂人,瞥瞥这个看看那个,到底把脏话咽回去了,搓着脑瓜皮子啧啧咂嘴退出房门,还不忘把门关上。做好这些后,忙不迭拧身往楼梯间拐,登登登直奔室外,大口大口呼吸没有消毒水味的空气,手忙脚乱摸出烟来抽。
他吐烟圈的时候,病房里,雷春龙耍起驴来——
“我操你大爷的江志,瞎鸡巴出啥馊主意!他他妈才有精神病,他全家都有精神病,王八东西,放啥狗屁呢!”奋力甩掉满兜子大头梨,他冲上前薅住老雷胳膊,直接气红了眼。
一颗摔烂的梨,碾着一洼甜水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低头瞟了一眼,雷春龙泄愤似的一脚踢飞,不管不顾冲老雷大吼:“凭啥让我们做精神鉴定?凭啥!雷云长,你咋想的,你不是都知道她身上带仙儿么,你还说过你信不着别人就信我,我他妈咋跟你说的,你当我放屁是吧?往他妈精神病院一送,这人没病都得检查出来有病!再他妈让人当成老疯子,接受什么狗屁治疗,顶着个精神病的名头以后她咋生活啊,咋跟她家人交代,邻里亲戚得咋看她?操,你们师徒俩还是不是人!”
他急,哪里知道为了顾全大局,老雷上火上的满嘴起燎泡,被他一激暴脾气也上来了,反手就给他一嘴巴。
“你他妈好好说话,跟老子喊个屁!”老雷吹胡子瞪眼叫道,“我也是权宜之计好不好!现在周燕玲莫名其妙死了,但她干的事还没完呢,后边一大堆罗烂等着我去擦屁股,你当老子闲得屁眼子痒痒跟你搁这扯犊子呢?小兔崽子,我他妈还不都是为了你全身而退滚回家过消停日子去!你就知道跟我耍驴,动动你那笨脑瓜子好好想想,小刘儿她是案发现场的嫌疑人,那老些人都指着鼻子说她搞鬼,咱不往精神病上靠,再往下翻扯,她陪人打麻将赌钱、收了人家80多万咋往出撇清——”
“雷局,龙哥,你俩别吵吵了行吗?”刘钰出声制止。
一老一小立刻向她看来,马上被她满面晦涩的憔悴打消了不少火气。
雷春龙甩开老雷,挨着她坐下,像怕失去她一样,当着老雷的面死死搂在怀里不放。就用半张被扇的火辣辣发烫的脸贴住她冷冰冰的额头,抿着嘴角一言不发,用眼神恶狠狠地怒视老雷。
这死出气的老雷脑瓜子嗡嗡的,当即叉腰又要骂他。
刘钰挣了挣冲他摇摇头,扭脸揉了揉雷春龙苍肿的脸,看着他满眼细碎难掩的伤痕,郑重道:“不怪雷局,是我同意的。”她转向老雷,“雷局抱歉啊,他就这德行,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忙的话,我就不留你了,我自己跟他唠就是,你快回去工作吧。对了,还得请你多费费心,帮我联系一下精神病院,随你们咋安排,我全力配合。”
“成,闺女,那大爷先走了。”
留下这句话,老雷剜过雷春龙,忿忿离开,再连个眼神都没给“不孝子”。
他走后,两人又抱在一起沉默许久。
刘钰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说,雷春龙就一直隐忍不发。
神情是缓和了不少,粗重混乱的喘息却出卖了他复杂的心情。
感受着他慌乱的心跳,刘钰暗暗叹息,余光瞥见地上的梨,手肘怼了怼他,说:“哎呀,生气也别糟蹋吃的啊。快捡起来,花钱买的,我还一口没尝呢,正好渴了,你拿一个给我呗。”
他不吭声,扭身去摸床头的矿泉水,她却拉住他,非要他捡梨。
雷春龙又急了:“都埋汰了,吃啥吃还,不许吃!”
刘钰也不知哪来的犟劲儿,推开他,弯腰就去够他脚边一颗摔裂的。
才摸到梨子屁股,雷春龙抢过来直接丢飞,扯脖子高喝:“我说了埋汰了脏了别吃,你为啥不听话!要吃我去给你买新的,你少跟这逞能行不行!”
吼完,他愣住了,因为他看到刘钰哭了。
以为自己语气过于激烈气哭了她,他想都没想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咬牙憋回满腔忧愤,强扯开笑容捧起她的脸胡乱擦泪,笑皮堂堂地说:“你别哭啊……嗐,都赖我,嘴他妈骚惯了,惹你不高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他妈犯欠!你别生气嗷,实在不行打我吧,咋,舍不得啊,嘿嘿……那我亲自动手——”
说着,他抓起她的手左右开弓往自己脸上抽,笑的愈发灿烂,刘钰却哭的更厉害了。
其实她别着劲儿,怎么打都不疼。可不知道咋回事,就这么轻飘飘的力道,抽在脸上竟像沾了腐肉的毒,顺着脸皮往血肉里钻。
那种剜心彻骨的疼,他遭受不住,疼到呲牙咧嘴,疼到湿了眶子,甚至疼到从喉咙里挤出难忍的低吟。
他痛苦地放开她的手,佝偻着扎进她怀里,埋头在那坨散发着陈旧味道的大白被中,用了好长时间才把快要溢出来的疼一点一点挤压回肺腑深处。
然后他猛地抬头,重新把人收进怀抱,大手用力揉住她哭的发抖的后脑勺,闷闷道:“钰啊,咱没病,不能去精神病院做检查。这些东西有理也说不清,进了那地方,准保一大堆傻逼科学理论等着对付你。我是看出来了,这世道根本就不想给咱活路,那咱就走,走的远远的,不他妈跟他们掺和了,爱咋咋地!你就听我一回吧,算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