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不公平了。
刘钰忽然乐了。眼波轮转,脑子进的水全都往眶子狠狠冲来。
她咬牙将不争气的眼泪逼退,用力抿起嘴角,深呼吸过后,不带任何情绪瞪他。
看着看着,她霍地起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斗,弯腰在地上猛磕,将燃烧的烟丝全都磕飞才停下。
火星在脚边飞舞旋转,她瞅了一眼又继续瞪他。
随即,刘钰抄起裙摆把余温未尽的烟斗放在发皱的布料里使劲擦拭。
即使隔着布料,铜斗子受热的温度都烫红了她的指头,但她还是面无表情,眼睛都不眨,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烟斗恢复之前的模样,收紧拳头攥得死死的,好像怕谁来抢似的。
原地不动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刘钰扭身直奔楼梯间,再未给岁九一个眼神。
她根本不屑于多看他一眼,不,半眼都不行。
哪怕余光扫过,她都觉得自己会忍不住举起烟嘴儿往他仅剩的眼珠子插下去!
但她不能那么做——
作为周艳玲的犬马,半拉身子报废的东子、半张脸毁容的东子已经遭到报应了。他的后半辈子恐怕都要在病床上度过,痛苦的、没有尊严的,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活着。
她和东子本身无冤无仇,压根也没料到二鬼斗一狐能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可既然已经发生了,她无力转圜,那就更不能逞一时之勇犯更加不可挽回的错误。
或许东子多少有些无辜,可如果他没有追随周艳玲为虎作伥,今天就不会沦落到这般下场。
好比她自己,若当年再坚定一些,无论如何都去考大学,哪怕考不上也要离家去很远的地方边打工边研究自考,那是不是,她的人生会截然不同呢?
或者7岁那年没有因为贪嘴非要跟着爷爷去葬礼,那是不是爷爷如今还健在,她也不会遭了那老些年折磨,走上这条不归路?
又或者,母亲改嫁时哪怕一个转念将她也带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要不干脆别生她,怎么就能做到生了又不管,把她留在是非险恶里,视而不见呢?
其实这些问题,刘钰不止一次想过,每每想起都会含着一肚子委屈和悔恨,就着一口烈酒、一根浊烟咽回肚子。
她不是没想过问清楚胡肆临,但她心明镜他不会告诉她究竟,永远只会说:“别想那些了小钰,人的命天注定,何苦自寻烦恼呢?”
他这么说,奶奶也这么说,听得多了她就信了,再把这些话原封不动转告给香客。
那些信任她,信任她背后仙家的普通人,带着一腔希冀来,却揣着满腹沉甸甸的因果离开,回到各自的生活里。
即使知晓未来做些力所能及的打算,可生活终究要一步一步趟过去,万千烦恼,岂是一句天机命定便能烟消云散的!
清醒的人从来不问天意。
今时今刻,刘钰终于能体会雷春龙常常挂在嘴边的脏话:“我信他妈个逼!哪个仙啊灵的来救我了?”
是,不仅不救他,变本加厉要他死不足惜。
狗屁孽缘牵扯前世今生,好几千年好几代人都搭进去了,还信?
信个粑粑信!
走到门口时,刘钰蓦地驻足,猛回头怒视岁九。
如他那般拿着烟斗遥遥指着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她沉声低吼:“我也给你最后一晚的轻松自在,胡肆临!”
这一嗓子叫愣了岁九,下意识歪了歪头,眼中滚过些许迷茫。
但刘钰的声音很快将他拉回现实——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她咬牙说,“感谢26年不杀之恩,但我会让你后悔的。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他不言语,只微微挑了挑眉。
刘钰冷笑道:“你们这些精怪都喜欢折腾文盲,很少盯正经上过学念过书的人,不就是怕有文化的弟马不好控制么?民智未开,你们才有发挥的空间,随便显个灵说两句不着四六的玄机就可以把人唬住。所以……”
她含着一肚子气,大声说:“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放任我去读书!你以为没考大学我就会满心自卑认命是吧?笑话!你一个畜生懂什么叫学无止境吗,懂什么叫自学成才吗,懂什么叫天外有天的宇宙奥秘吗?你根本不懂,一个不学无术满肚子惦记磋磨人的败类,就是下辈子也别想修成正果,除非玉皇大帝瞎了眼,才会选你做上方仙!你自个儿好好看看,满天神佛有几个没文化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悟的明白悟的出来吗?狗屁不是的玩意儿,等着遭报应吧你!”
狠狠骂了一通,刘钰叉腰对着东子的方向重重啐了一口,摔门走进楼梯通道,三步并两步地往下跑了三层,遇到一队消防员才停下。
借着头顶射灯看清楚是个浑身脏污的姑娘,队长二话不说将人拉到身后推给一名队员,急促地吼道:“快快快,小高,沙楞把伤员送下去!”火速安排好,还不忘追问,“这位女同志,你伤哪了这是?就你一个人吗,从几楼下来的,有没有见到其他受困人员?”
在清醒的状态下遇到一群正儿八经的大活人,刘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乱七八糟的心就此搁浅,五味杂陈的感觉顺着嗓子眼往外冒,话到嘴边竟都成了语无伦次的呜咽:“我、我没事,警察同志,我不要紧的,你们继续救火去吧!我从18楼下来的,那个、那个有俩伤得很重的人也在那边躲着呢。我就、就不耽误你们了——哎哎,不用背我,我真没事!哎呀不用、不用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