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无数僧侣吟诵的往生咒再度重现,念得她头昏脑涨,不由得蹙起眉头,一闭上眼睛依稀就看见曾在她梦里的出现过的场景——
是那处有士兵驻扎的山坳。
高台之上遍地积雪,足有小腿肚子那么高。
隆冬时节山坳中的风又急又烈,激荡在白雪皑皑的石壁上,发出“呜呜”似哭似嚎的鸣叫。
恍惚间,刘钰感觉自己又一次跪在那方高台上,身上穿着很厚实的兽皮袄子,尤其怀里还抱着一个毛乎乎会动的白团团。
它被她紧紧裹在里襟内,一身软毛就贴着起伏的胸口,她丝毫没感觉冷,反而被那团东西暖得心里又躁又热。
刘钰想低头看看怀里的东西是什么,却发现无法支配幻境里的身体,唯有五感是自由的。
又一串迅猛的风贴着头皮刮过。
她听到自己耳垂叮当作响,有两只像铃铛一样的物件随风荡漾起来。风停时,才听清楚到身后有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那人也穿着兽皮袄子,双脚都套着同等材质的厚靴,踩在松软的雪地上沙沙作响,一路到她身边,伸过一只手在她眼前晃晃。
刘钰还未仔细看清楚这只糙手从手背到手心的刺青到底是什么,手的主人见她没反应,一把薅过她怀里蠕动的小东西。听到嘶嘶嗬嗬的叫声,她的身体才有了反应。
她迅速转过头,同时反手摸向后背,一把沉甸甸的石斧便落入手心。她攥着那冰凉扎手的斧把,仰头递给满手刺青的男人。
雪色耀眼,隔着浓密杂乱的络腮胡,她还是没能看清男人的长相,他的举动却令她目眦尽裂——
他颠了颠到手的斧子,找好角度后,掐着那只摇尾扑腾的白狐颈子狠狠按在雪地上,对准毛蒲蒲的尾巴猛砸下去!
“噗”的一声,粘稠的鲜血卷着热气扑面而来,刘钰受不住眼前的刺激,慌忙闭眼“哇”地喊出声。
再睁眼时,白莹莹的雪景和血淋淋的场面不复存在,只剩岁九歪着糊了一半的脑袋,用那只带寒光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看着他,刘钰只觉得那声叫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兽嚎犹然在耳边回响。
粗喘着,她捂住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的心脏,艰难启齿:“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杀你?难道,那个络腮胡,就是、就是雷春龙的前世?”
“是。”岁九幽幽一叹,“我是妖,巫族杀妖何必需要理由,在你的族人眼里,妖就该死,不论好坏。”见她仍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他语气一沉,“他们说‘妖现身,必天下大乱’。若不及时除掉,最先起灾的便是你们肃慎——”
“肃、肃啥?”刘钰抢白道,“是少数民族吗,哪年的事?”
“肃,慎。”他努力发出清晰的字节,“女真人的祖先,早在大禹定九州时便已存在了。你高中历史学的不是挺好的么,自个儿掰着手指头算算,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吧。”
脑袋都乱成一团了,刘钰哪还有闲情逸致掰手指头!
干脆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往上敲字,可按了半天,忽然想起她都不知道是哪两个字,犹犹豫豫瞅了瞅岁九,看对方也不太有兴趣具体解答,便将手机塞回包里,神情讷讷的。
岁九也不理会她的窘迫和急切,话锋一转,突兀地说:“你要是没话说,那就下楼,自己回去处理你的烂摊子,我与本门狐仙都不会再过问。”
直勾勾睇着她复杂的表情,他接着道:“小钰,言至于此,我俩都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心平气和面对你。”
他将烟斗塞进口中,捻起颤巍巍的手指,捋了捋,冲她温柔笑笑,放下烟斗吐烟道:“在意你的人和你在意的人正在赶来的途中。念我俩相识一场,我愿意暂且放你一马,好好珍惜这最后一晚团聚时刻,打明儿起,你会知道得罪仇仙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当她凛起目光时,他又笑了笑,突然撑着胳膊站起,居高临下俯视她,“那人告诉你往前走,莫回头,话倒是不错,可放在你身上就不太对了。”
他伸出烟斗直指她的鼻梁,热腾腾的火气在她眼前晕开,使得他的身影都变得摇曳起来。
“你这条命就该是我的,断尾剥皮抽筋食肉的苦,我都要一一还给你。哦对,还有那个与你有两世夫妻情缘的男人。你真的以为双亲亡故、半生孤苦、妻离子散便能赎清他的罪么?不,远远不够。从前我拦着你不让你跟他来往,就是怕有朝一日你要亲眼看着他死在我手里,但现在,是你主动选择走进这场乱局,那就自个儿消受着吧。”
刘钰仰头逼视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岁九垂头凑近,转过烟嘴儿在她下巴上轻轻刮蹭,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你以为学会改命转运之法我就拿你们没办法了是不是?你就没想过么……”
他用力勾住她的下颚,直接将扭曲的脸贴上她的鼻尖,“你做的每件事,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算计中。包括你奶奶生病,你爸爸出车祸,你爷爷舍寿救你……还有,你家祖上八代的灵媒死后都去了哪,为什么他们连回自家香堂做鬼修碑王的资格都没有?小钰,你太天真了,但凡你少耍点小聪明,我俩都有转圜的契机,可你——”
他缓缓收声,稍微拉开距离,一脸鬼魅地笑着,仿佛在等她的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