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邓女士扭身便走,再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咣”地一声再次关紧那扇门,好半天都没出来。刘钰压根不在乎她如何,边抽烟边和老海大仙唠嗑。
“您该不会也进过炼丹炉吧?”她打趣道,“这火眼金睛可真厉害,让您来处理腌臜事怪屈才的,合该去鉴宝啊,中央台那个砸古董的节目就缺您这样的大手呢!”
“哈哈哈,”老海大仙喜滋滋一笑,得意的直蹦跶,“火眼金睛咱可没有,无外乎早多少年前跟二爷在赌坊混过,只要我们爷俩儿上桌,谁也别想出老千!弟马你是不知道哇,我这点雕虫小技不算啥,咱家二爷那才叫厉害呢,偷天换日、移形换影的手段吶——”
他突然顿住笑声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讪讪道:“嗐,扯远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办正事要紧。”
刘钰正听得入神呢,结果他吊起胃口偏又掐死了她的好奇心。本想着再忽悠他两句,那头女孩卧室门响了,她只好抬头望去。
邓女士率先出来的,身后紧跟着同样脸色铁青的方局长,最后是低头啜泣的方苗苗。
见到三口人都有些丧眉耷眼的,刘钰心下了然。看来老海大仙的“透视眼”到底发挥神威了,再怎么死鸭子嘴硬也没用。
其实她本可以给女孩留些体面的,奈何对方态度实在有够恶劣,打从进门起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巧就巧在刘钰临出门时又被闹人的岁九吓了一跳——这家伙在她弯腰捡门口垃圾袋之际,鬼似的在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险些没给她推下楼梯。要不是老海大仙及时发现把她控制住,刘钰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医院里吊石膏了。
窝着股火前来,又遭到叛逆小丫头片子的冷脸相待,刘钰那点微不足道的体谅彻底烟消云散,满脑子只剩要给孩子一顿社会毒打的邪恶念头。
她端起茶杯满脸笑意地呷了口茶,慢悠悠望向女孩,对方先是止住哭声愣了愣,接着又咧嘴呜咽起来,避开她的注目,继续装可怜在父母身后赖赖唧唧辩解。
听到她哭,邓女士下意识扫了眼手中那本漫画书的封面,继而面红耳赤回头把书扔向女儿的脸,眼底也漫起一层水雾,“还有脸嚎?都这个节骨眼了,不好好学习你天天想啥呢!”
她随即捡起地上的书,泄愤似的胡乱撕扯,边用力边骂,“我让你看这破玩意儿,没出息的东西,我这一天为你上学这点事操碎了心,你倒好,给我看小黄书!我让你再看,都给你撕了!呸,不要脸,我咋能生出你这么个糟践人的玩意儿!”
方苗苗大气不敢出,碎纸屑和母亲的掐拽同时落在身上,除了哭还是哭。
越哭母亲越生气,越生气越想打她,巴掌高高扬起就要扇在她脸上时,父亲忙按住母亲的手,“行了行了,孩子都18了,啥不懂啊!看就看了,以后不看就完了呗,你打她有用吗?孩子本来就不得劲儿,打坏了咋整!”
“方德良,你少跟我在这装慈父,”邓女士挣吧开丈夫,后退半步,声泪俱下指控道,“平时你管过她吗?从这孩子生下来始终都是我一人管一人带,你天天不是上班就是应酬,家你都不乐意回,现在站这唱白脸,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哽咽一轮,她再度丢下那本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的书。
重重一声闷响在地板上发出,就如同她此刻憋闷又亟待宣泄的心情:“等方苗苗考完试咱俩就离婚,这日子我过够够的了!左溜你也不待见我,找你的老同学老情人去追忆似水年华吧!”
扔一本烂书还不够,她抄起电视柜的玻璃花瓶要丢,方局长苦起脸跟她争抢半天,邓女士偏偏不放手,连打带骂撒气泼来。
孩子的问题突然转移成夫妻问题,方苗苗一时连假哭都忘了,特意闪远些闷头灰溜溜地看父母争夺花瓶。刘钰也和她一块瞪着眼珠子看热闹。
原就顾忌外人在场,方局长有些拉不下脸跟妻子分辨,无意瞥到刘钰拄着下巴悠哉哉晃荡二郎腿的姿势,登时火了,抢过花瓶往地上一摔,窘着眉头冲妻子暴吼:“吵吵啥呀,要点脸吧,刘仙姑还在这呢,找人家来干啥的你心里没数吗!”
邓女士顿时僵住。
婆娑的泪眼以十分缓慢的速度转向刘钰。
对着她又愣神许久,她一个激灵回过神,迅速收起满面悲戚,吸着鼻子抹了抹眼泪,抱歉一笑,“对不起,我失态了。刘仙姑麻烦你还是跟……跟我爱人、我姑娘去里屋坐着唠吧,我把这收拾收拾就过去。”
刘钰一声不吭点头起身,随苦笑的方局长重新走进方苗苗的卧室,头都未回,却听见邓女士用那种刻意压抑的哭腔低斥女儿:“愣着干啥,等我揍你呢!”
随着方苗苗小跑进屋带上门,那隐忍的啜泣声一并隔绝在外。
热闹看到这里,刘钰知道自己是时候端正心态解决这尊被玷污的佛像了。可是那细微的哭声就像住进她脑海了一样,明明听不到,她却无法忽略门外努力挽回体面的邓女士。
刚刚那掩饰悲伤的神情有些刺痛刘钰的眼睛,还有那些掷地有声的埋怨,不知怎么竟让她想起久未谋面的母亲来。
恍惚间,就像回到了5岁那年的春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她追着母亲远去的背影跟到胡同口,一声声啼哭唤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