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电话都没再打回来。
她无声地笑了,眼角悄悄划过两行滚烫的泪。
其实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普通人家的亲情总也谈不得钱的。
小来小去还好,重大疾病面前,每个人都避免不了心里打哆嗦。姑姑们个个人到中年,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鸡毛蒜皮,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成了家,心就被分割成四瓣儿——最大那瓣儿属于儿女,剩下三瓣儿还得按远近亲疏留给婆家、娘家和自己。
并非姑姑们不孝顺奶奶,两对夫妻才坐在饭桌前,便跟刘钰交了底:
刚得知奶奶生病,大姑两口子就把下半年经营手机店的本钱拿出来了,拢共3万6;二姑两口子匀了女儿一部分嫁妆钱,全用作这俩月陪奶奶去省城检查的开销,林林总总加一块也有2万多;老姑那头拿了1万,毕竟她现在打离婚官司得给自己多留点底气,再者小哥的工作万一落定,总要用钱来打点关系,所以刘钰真心不愿意折腾几个姑姑。
旁的亲戚,暂时还不知道奶奶生病,即使知道了顶多象征性给点慰问金。借钱是万万不能,老太太一身犟骨头又极好面子,若叫她知道借钱治病,比杀了她还要命。
最有钱亲戚当属王建伟。
可刘钰在奶奶那听了不少他老娘的光辉事迹,深知那是个既不肯锦上添花,更不会雪中送炭的老太太。奶奶跟她关系这么好都没主动透露自己患病的情况,可见奶奶心明镜似的,想让王家老太太看重情意花点钱相当费劲。
也就是说,六亲是指望不上了。
那外人呢?
刘钰边摸起烟边翻看通讯录里所有熟识的香客,那些跟她关系不错的,确实不乏有权有势的。
但刘钰给过他们的帮助仅限于驱邪、算命、迁坟、纳福。结缘后,从每个人那收到的香火钱都少得可怜。而且刚出马的时候,胡肆临就明确表示——他作为狐仙大太爷的嫡传弟子乃是正儿八经的出道仙。
与寻常的出马仙不同,出道仙绝不能贪财,积德行善只为扬名立万,不求大富大贵。而彼时的刘钰也没多余的念头,满心渴望唯有和奶奶相依相守,一家人其乐融融。
奶奶最在意的自然是她的孩子们,所以刘钰许下最大的愿望就是保佑老太太健健康康的,不再为孩子们操心操肺,快快乐乐安度晚年。发大财一步登天,从不在她的考虑范畴内。
谁能想到会有晴天霹雳呢?
去年过年悬在她心头的那句针对奶奶命运的禅机,终于化作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下去,她整颗心被劈成两半——
一半跌入现实挖给她的万丈深渊。于是,恶向胆边生,富贵险中求,“需要钱”这三个字,驱使她琢磨起张岭这个冤大头,以及与他息息相关的每一个有能力纸醉金迷的人。
不止联系雷春龙做暗扣,也找了张勋可卖色相。
她直接跟张勋可说明奶奶的情况,故意在电话里哭得脆弱可怜。他果不其然急成没头苍蝇,拦都拦不住,一定要见她、一定要陪她。
刘钰特意化了淡妆,穿起那条还是高中时,表姐陈珊穿腻了才给她的裙子去赴约。
淡淡的桃粉色连衣裙,在双膝处绽放成一朵散发着旧日香气的喇叭花。
一场暴雨将满城盛开的丁香打落在地。
随处可见飘零在泥水里或被行人脚步碾碎的紫白花瓣。
这个时间高中生都在上晚自习。她特意约在高中附近的街边路灯下等他,裹紧单薄的毛衣外套,不停踩塌影子里的落花。
他没到的时候,她一根接一根吸着闷烟,路过的人总会投来异样的眼光。
刘钰暗暗猜测他们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或许这样的装扮搭配她的娃娃脸显得清纯又低龄,并且就在学府跟前,抽烟这个坏习惯与这片净土是何其的格格不入。他们一定以为她是叛逆乖张的坏学生,丢下前程逃出校门,打算做个不三不四的社会人吧!
洞察人心对她而言向来不是难事。
若连这本事都没有,又怎么能将狐仙吐露的玄机,灵活转达给性格迥异的香客呢?
胡肆临有句话说的不错——正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们需要她作为媒介歌功颂德,她需要借助他们的神力改善生活。
当张勋可的小奥迪急剎在面前,当那个高大的身影冲向自己,另一半沉浮在烟火中的心,动了动,刘钰嘴边漾起不可察觉的笑意。
她仰起头,迎上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
张勋可只喊了声“钰姐”,浑身便微微抽搐了一下,继而劈手夺过她的烟,已然换上了一副不属于他的表情。
“回家去。”他轻声说,“小钰,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刘钰歪歪脑袋,笑着问:“这不是你一直想看到的吗?”向前迈出半步,她踮脚勾住他的颈子,继续歪着脑袋看他,“我不过是在听从你的安排而已。怎么,听话也错了?”
他顿时缩起瞳孔。
藏在人皮下的狐貍,再不见那金光闪耀的竖瞳,目光所及,唯有张勋可的脸。
抬手抚过他的眉、他的眼,最后停滞在温热的面颊上。
指腹轻轻擦过两片紧抿的唇瓣,颤抖的触感出卖了胡肆临的纠结。刘钰心满意足地放开手,退回原来的位置,笑容也没了,冷冷地睇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