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就像她肚里蛔虫,总能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
他扔下土豆,在裤腿上蹭掉灰土,抚上她的脸蛋,有些伤感地说:“老孙女别哭……爷爷不是不想回来看你们娘儿俩,实在是阴间的事情太多了,爷爷管不过来,没工夫啊!”
“爷爷我好想你,”刘钰扑过去搂住他,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背,“我和奶奶还有姑姑都很想你……”
“爷爷何尝不是呢,傻孩子,你过得好不好,快跟爷爷说说。”
刘钰吸吸鼻子,埋在他肩头喃喃道:“好是挺好的,就是——”
屈起的食指在这俱异常僵硬的后背上画完最后一笔,她慢慢抬头拉开些许距离,冷冷一笑,“就是你太傻逼了,装谁不好非装我爷爷,哪怕装我爸我都信了。”
眼前黑咕隆咚的景象里,依稀可见一地杂物,最清晰的莫过于怀里这俱纸扎人,惨白的脸蛋勾勒着僵硬的五官,乍看之下确实挺吓人的。
但刘钰的胆量早被练出来了,起身一脚将其胸膛踩烂,默默退回门外,深吸一口气叉腰大骂:“日你祖宗!跟姑奶奶玩这套你还嫩了点!当我是吃素的,没了狐仙就不会治你们了是吧?笑话,也不打听打听我太爷爷名号,哈大齐出了名的画符大王,别说鬼,上方仙来了都能困住脚,跟姑奶奶玩阴的,嘚瑟!”
这还真不是吹,刘长河人送外号刘符王。
旁人画符需要纸笔,他随时随地都可伸指画符,哪怕是当空比划两下,走过路过的神魔鬼怪也别想逃过他的拘魂符。
早很多年前刘钰就听爷爷喝酒侃大山吹过老爹这项绝技——
幼时刘老邪贪玩钻狗洞不小心被附近的黄皮子上了身,刘长河看见小儿子的蔫吧样顿时火了,正拿着簸箕筛豆子,随手在豆子堆里画了道符,刘老邪就听到墙根底下传来两声黄皮子的惨叫,他扑棱一下站了起来,再不见萎靡之态。
老爹继续雷打不动筛豆子,抽了口烟头也不抬对他说:“老儿子,你出去把那玩意儿扔一边子去,别脏了咱家的地。”
刘老邪扭头就往院门跑。人还未站定,嗷一嗓子嚷得邻居都跑了出来。大家伙顺着小子手指的方向往院墙底下看——好家伙!一只拔了毛的黄皮子四仰八叉瘫在地上飙血,刘长河一道符下去直接让其暴毙了!
这就是刘长河的厉害之处,符王名号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老头临终前,将那些鬼画魂样的符咒都记录在日记本中,刘钰别的没咋记住,倒是把各种治鬼的符认得清楚明白。只可惜天天有一堂狐仙保驾护航都没有实践的机会,刚才也只是随便出手试试,没想到真成了!
满腔郁郁顿时一扫而空,要不是寻人的紧要关头没工夫得意,刘钰真想站在原地仰天大笑……
她赶忙屈指对着空气快速划拉一道破关符。最后一笔尘埃落定,空荡荡的院落里再度旋起一阵腥臭的风,直奔着大门飞了出去。她追上,再次回到巷子里,明显感觉到空气变得暖了许多,也少了那层像罩子一样的东西,再不见鬼哭狼嚎的唱调。
耳朵一清净,正常的声音便悉数传来,她听到“咣咣”砸门的动静自隔了一条巷子的地方发出,这才回过味儿——着急的时候她忽略了最重要的细节,在黄焖鸡店时,明明清楚看到烟雾中的轮廓做了关门落锁的动作,她推门的时候都把这事忘了。那也就是说——
“坏了!”
她扭身循声拐进前方的小路,闷头狂奔,才进了另一条巷子,看见影影绰绰团聚在门前的人,扯着脖子大喊:“放着我来,别进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
踹开门的是周格,瞥她一眼就往里闯。紧接着是胖子、疤脸男、小齐……雷春龙最后一个进去,因为听见是她,自然要等她。
刚想冲她发火问她跑哪去了,突然听到周格一声撕心裂肺的吼,顿时脸色大变,连刘钰声嘶力竭的警告都顾不得,转头就进了门。
刘钰呼哧带喘跑到门口,正要跟进去,可眨眼间,那声云里雾里的唱调又来了!
“尼玛,操你大爷!”她大骂,扬手就要画符。
然而——
不比之前的障眼法那么不堪一击,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胡肆临所言意味着什么。
当她迈进那扇破开的木门时,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男人让她再也迈不动步子了,他们有的仰着头,有的匍匐在地,有的迭罗汉似的瘫成一坨。
斜靠在门口的是与她最相熟的雷春龙。
原本他是闭着眼的,在她垂头看向他时竟忽然怒目圆睁,嘴和鼻孔喷射出呛人的烟雾。
他弓起身,仰起头,对她桀桀发笑:
“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报仇的,刘家丫头,我倒要看看,没了狐貍崽子,你还有多大能耐。”
27-怨邻之恶(1)
很快,他的双眼被口鼻中散发的焦糊黑气笼罩,须臾全都覆盖在脸上,落地生根,连着青胡茬长出一片焦黑的毛,隐约间还能看出一点点黄褐色来。
他刚出现异变的时候,刘钰就想退到大门外去,但雷春龙直挺挺站起,身后的兄弟们也与他一样,僵直的身体和四肢像被什么东西点了穴道般,全都齐刷刷挺起站定,耷拉着脑袋,胳膊伸得笔直,嘴里发出“嘶嘶嗬嗬”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