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陈野成就筑基的法子太过邪异。史理炼制血基丹,以亲族做药,本就已是有伤天和之事。后来陈野设计杀了审卬,查探下来,又是为了后者手中的《易殷》秘术。
依我推论,陈野当是用了《易殷》换血,再服史理所炼成的血基丹,才成的道基。”
山公言及此事,形似猢狲的面上又多了一丝哀容。
见得康大宝面有讶然,山公继而言道:“这条路虽然凶险、艰巨,可修士凡人亲族的血肉可比筑基灵物易得得多,有陈野这颗血玉在前,后人定会效仿的。”
康大宝瞳孔一震,想到一个个练气老修道途断绝,将要老死的场景。
先不提那些本就丧心病狂的邪修、魔修;只提那些修行正道仙法的修士,有些人活到最后,为求长生都已经算不得是人了,若能筑成道基,延寿二甲子,那什么事情做不得?
陈野这法子若是真的推行出去,哪怕最后只有千一之数的练气老修为求活命,真的去屠戮自己的凡人亲族;就是那舍不得自己亲族的,也可以学着陈野以秘术换血
那时对于整个云角州、甚至是山南道、大卫仙朝而言,可都是一场浩劫。
想到此处,康大宝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未想到陈野这厮筑基过后,往大了说,竟然都能跟天下苍生扯上干系。
“陈野那师父便不是个好东西,当年就炼过此丹,我去找过几年,都未寻到,后来才晓得是破关失败,尸身被几个徒弟拆了,做成法器了。
不想他这些徒弟倒是一个比一个出息,若早晓得,当年我就随性些,也不管有没有什么确凿的罪证了,直接叫上何小子与黑履一道将劳什子草巫教灭了再言,如此便就没有后头这些事情了。”
山公又叹息一声,语气中的懊悔甚浓:“如今陈野被两仪宗招去,这邪门的筑基之法当是隐瞒不住,已被两仪宗登记在册,说不得摘星楼那里,都有备份。”
再看到康大宝眉头紧蹙,山公复又安慰一声:“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摘星楼主作为仙朝真人中最为顶尖的几人之一,当晓得此法流出的祸患,他定也会交待人直接封存。但是此法留存,终是隐患。”
康大宝适时接道:“所以陈野在两仪宗内,应也没有用处了。若不然,两仪宗也不会将其派到长宁宗来做事,直面凶险。”
山公语气平淡,双道灰眉间显出一丝坚毅:“或许是吧。”他又将视线转到飞舟下方一处炊烟袅袅的凡人村落,开口言道:
“我道途已断,阳寿将尽。两仪宗与摘星楼这样的大派要如何做,我想管亦是有心无力。但只要还拿得动手中玉鉞,那么以此邪法筑基之人,有一个便要去杀一个,也好告诫后人:纵是修行人,也不该以大道无情来做藉端,有些事是做不得的,总有人要管的。”
“小子受教了。”康大宝面色肃然,眼前这老人可不仅是教化凡俗、提携后辈,也是真的为云角州修界的黎庶献了终身,由不得人不肃然起敬。
“好啦,闲事话多了,还有些工夫,你这筑基真修,与我讲讲法吧。”山公见得气氛沉重起来,却是主动开起来了玩笑。康大宝自是求之不得,飞舟上头,谈玄论道之声响起,诱得有那通灵了的灵鹰不顾飞舟擦过的凌厉罡风,一直伴飞于侧。
从前康大宝只听黑履道人言过山公讲法是如何鞭辟入里、力透纸背,今日得见,才晓得黑履道人所言无有半点夸大之处。
莫看康大宝已然筑基,但许多不解之处,拿出参详,尹山公都能一针见血地点名要害,只言片语之间,便能使得康大宝有茅塞顿开之感。
讲法讲到后面,便已纯是康大宝在求教了。
康大宝越听越是心惊,无怪这云角州中有些修士只受过山公一次讲法教化,过了数十载都是铭记于心。
至少以康大宝自己看来,山公的玄理学问还要远胜黑履道人许多,难怪许多人筑基过后,还一直对其持晚辈之礼。
这么看来,山公自是完完全全担当得起。
康大宝心中也不由为尹山公感到一丝可惜,若是后者早年间未有遇到那蛮戎金丹妖奴残灵,道途不晓得有多么远大。
仅凭山南道上任总管沈灵枫所下的那句“我弗如也”的定语,尹山公若是无有那段祸事,道基定是早已成了,说不得都已开始展望结丹之境。
话说回来,当其时尹山公身后寨中不过一群无亲无故的凡人罢了,纵是知道若不抵挡,那数千人定会遭尽遭屠戮;
但即便抵挡上去,在蛮戎金丹妖奴残灵面前,他一个区区练气小修,又能济得几个事情?真如螳臂当车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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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转身奔逃,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可偏偏山公留下来了,偏偏螳臂就是将车轮挡下来了。
假使易地而处,康大宝自忖自己定是做不到如此程度的。
至于此事过后,山公自己有无有过懊悔无及之感,按康大宝想,当是有过的;至于想过之后,再让山公去选一次,还会不会若此做?
人心难测,康大宝却说不准了,不过想来,当还是有几分可能的?
盖因这世间的修士,总不该都如他康大宝一般,成日里头蝇营狗苟、如蚁附膻吧?
总有些人生来便是要做圣人的。